一个北京教授的乌托邦难题( 二 )

一个北京教授的乌托邦难题
河边村旧日图景 。 图源自网络一个北京教授的乌托邦难题
李小云指导村民建新房 。 图源自网络规划也取得了政府支持 。 建房资金主要来自政府 , 包括每家六万无息贷款 , 上万块的各种补贴 , 贫困户还有额外四万块补贴 。 同事形容李小云“政治头脑发达” , 无论在哪讲述河边村的成就 , 李小云都会先强调政府的领导作用 。 他看得很清楚 , 一些公益组织在基层难以展开工作 , 就是缺乏和政府的合作 。 五年内 , 当地政府已在河边村投入超过1700万 。但村民缺乏经验 , 建房过程并不容易 。 小云助贫执行总干事宋海燕回忆 , 刚到河边村时 , 有的人家建了一个超大的卫生间 , 但管道没规划好 , 结果把马桶装在了正中央 。宋海燕是河边村事实上的大管家 , 村民形容她是“大村长” 。 她在中国农业大学教了二十多年英语 , 2017年春节过完 , 就带着三岁的儿子来到村里 。 那时正忙着建房 , 在电锯和推刨声里 , 她自己研究工程 , 指导村民铺管 , 装材料 , “你知道花洒两个水管距离要隔多少吗?15公分 , 不然安装不了 。 ”宋海燕还花了很长时间纠正村民的思想 。 起初 , 村民一口一个“你们” , “你们的客房 , 你们说了算 。 ”她不断强调“咱们” , 告诉村民这是他们自己的屋子 。 凭借凌厉的行事风格和能力 , 她在村里逐渐建立起权威 , 村民没有及时归还当地政府发放的紧急贷款 , 还有官员来找她调解 。在村里待久了 , 宋海燕发现 , 回北京开始不适应 , 去趟超市都觉得吵 , 嫌人太多 。 但留在村里 , 她也常气馁于村民的不理解 , “待再久都不可能完全把你当自己人” 。 村民交流经常忽视她的存在 , 用瑶语而非普通话 。跟着李小云这样的大教授工作 , 她并没有“名利双收” , 连出差补贴也是断断续续发放 。 最累的时候 , 她多次想过离开 , 最后都被一个念头打消 , “村里离不开自己” 。 但她也不可能永远待在村子里 , 孩子要读小学了 , 她也要考虑自己的生活 。 2019年初 , 她走在河边村突然就感到头晕 , 一检查是高血压 , 低压都超过了100 。那时村里的合作社刚刚成立 , 宋海燕身体出了问题 , 李小云决定 , 正式把合作社的事务交由村民自己管理 , “断奶” 。一个北京教授的乌托邦难题
今日河边村一角 。 周航/摄一个北京教授的乌托邦难题
今日河边村全景 。 受访者供图村民自治实验自从进入村合作社管理层担任客房经理 , 尹文刚觉得自己越来越忙 。8月中旬 , 村里的客人是来自北京的五个家庭 。 孩子就读于北京一所国际学校 , 学校创始人是李小云的好友 , 从2018年冬天他们就开始合作举办营地活动——下河塘捕鱼 , 去橡胶林割胶 , 深入云南乡村生活 。 外人很容易区分两地的孩子 , 北京的都穿上了瑶族服装 , 村里的反而不穿 , 而且活动时习惯脱掉凉鞋 , 光着脚到处跑 。夏令营结束那天 , 为了送客 , 尹文刚没有像往日一样冲洗完猪圈就早早回家 , 他脱下干活穿的迷彩服 , 换上系有两排银色铃铛的黑色上衣 , 戴上红黑竖条的帽子 , 走下石头铺成的阶梯 , 来到村广场 。在河边村 , 平常只有结婚这样的大事他才这么穿 。 但前几天合作社开会专门强调 , 管理层都要到场送别 , 且要穿上代表河边村的瑶族服装 。 这是尹文刚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送客人 , 现场尴尬 ,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 最后客人离开时 , 他还是走到每辆商务车前 , 简单告别了两句 , 其他送客的村民则一直停在原地 。村合作社管理层主要有两类 , 一类是年轻人 , 上过初中或高中 , 在村里算高学历 , 有的是专门响应建设家乡号召回村的 。 另一类是村干部 , 包括队长、书记、会计 , 担任监事 。 尹文刚是特殊的一个 。 之所以挑中他 , 是看中他做事细致负责 , 且是极少数敢向村干部提意见的村民 。 最重要一点 , 宋海燕说 , “他的思维和我们很相近 。 ”作为全村仅有的两位“上门女婿”之一 , 尹文刚很多生活习惯和村里人不同 。 村里几乎所有男人都抽烟 , 男孩初中就偷着抽 , 18岁后光明正大抽 , 但尹文刚不抽烟 , 也不喝酒 , 因此被其他人开玩笑“不像个男人” 。抽烟很费钱 , 只有春天上山采草药 , 一连几天睡在露天丛林 , 尹文刚才会带上一包烟 , 用微弱的亮光给自己取暖 。担任合作社客房经理后 , 尹文刚就很少上山采草药 。 每次有客人入住前 , 他都要检查客房 。 起初 , 大部分卫生不达准 , 窗户用湿毛巾擦完留下水渍 , 马桶里有污垢 , 需要他督促清洗 。一个北京教授的乌托邦难题
今年8月 , 尹文刚在家中粉碎香蕉 , 准备拿去喂猪 。 周航/摄现在很少有这些情况了 。 但更细节的问题依旧存在 , 比如铺在被子上的床旗 , 位置不是太高就太低 , 或是抱枕和枕头没有对齐 , 被子和床单留了缝隙 。 这些都有专人几次培训过 , 但村民总不记得 。合作社成员每月都有一千元补贴 。 但最近 , 尹文刚一直在想退出的事 。 8月上旬 , 合作社开会 , 他当众提出了这个想法 。合作社工作占用太多时间 , 尹文刚想花更多精力养猪、种橡胶 。 银行卡里的三千多元 , 几乎是他目前的全部积蓄 , 因为建房和去年二儿子结婚 , 他身上还背着三万块欠债 , 每个季度要还800元 。私底下 , 他还觉得合作社成员付出不对等 , 有的人做事太马虎 , 村干部虽然也领补贴 , 但很少参与打扫卫生这样的工作 , “找不到心里的平衡(公平)点 。 ”内心更大的不平衡 , 来自对村民的失望 。 8月中旬的一天 , 有州里领导来考察客房 , 村里通知上午按小组清扫公共道路 , 尹文刚是组长 , 但只有两三户人家参与 , 剩下五六户都没有人来 , 有两个老人在路上背着手聊天 , 也没有参与帮忙 。 “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 是不是觉得就应该我们做 。 ”尹文刚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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