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上帝之子》:为了获取一点点正常生活,他不惜任何代价


撰文|张进
《血色子午线》2013年出版中译本 , 基本上被公认为科马克·麦卡锡最好的作品 。 从中我们得以完全领略麦卡锡描写残酷暴力的能力 ,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 暗无天日地无止尽杀戮下去 , 没有天明一样 , 这也让阅读过程本身像是在受刑;而麦卡锡对西部历史知识的精细掌握、冷酷峻峭又时而高度抒情的语言风格、对善恶的思考这一古老主题 , 都将这部作品提升到二十世纪美国文学经典的地位 。 在这种比照下阅读《上帝之子》 , 对《上帝之子》似乎有点不公平 , 毕竟麦卡锡那时的写作还笼罩在福克纳的阴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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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之子》 , 作者:科马克·麦卡锡 , 译者:杨逸 , 版本:理想国|河南文艺出版社 2020年7月
麦卡锡后期写出了几部让他备受赞誉的“西部小说” , 比如拍成电影的《老无所依》 , 早期写的则是“南方哥特小说” , 和他自身的生存环境相对应 。 麦卡锡四岁时和家人移居田纳西 , 一处典型的南方地域 , 这片神秘地域被福克纳、弗兰纳里·奥康纳、尤多拉·韦尔蒂、卡森·麦卡勒斯等人持续挖掘、塑造 , 隐藏其中的孤独与怪诞、黑暗与罪恶、欲望与救赎已被很多读者熟知 。 因此 , 尽管《上帝之子》的主角莱斯特·巴拉德杀害多名女性并奸尸的行为极端疯狂 , 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 他也说不上比《圣殿》里的金鱼眼更邪恶 , 性无能的后者用玉米穗强奸了一位女大学生;巴拉德行为之怪诞 , 如穿女性受害者们的内衣、戴她们连着头皮的头发 , 在表现力上比奥康纳的怪诞似乎还要弱一点点 。 如果说有区别 , 可能是巴拉德的行为不仅怪诞 , 还容易让人产生恶心感 。 这不是在做道德判断 , 认为我们一定比巴拉德有更好的本性 , 麦卡锡本人也不这么认为 。 在相对克制的叙述里 , 麦卡锡除了在面对自然时会化身为抒情诗人 , 也在几处对巴拉德的描述中透露了他的情感倾向与判断 , 最重要的是开篇介绍巴拉德时的这句:
“这人个子不高 , 邋遢 , 胡子拉碴 。 他踩着一地谷糠 , 有些暴躁地在灰尘和窗口透进的道道阳光间走动 。 撒克逊和凯尔特血统 。 一个上帝的孩子 , 多半和你一样 。 ”
多半和我们一样 , 他有偏执、冷酷和疯狂的一面 , 也有天真纯洁的一面 。 矛盾的两面统一在巴拉德身上 , 正如统一在我们身上 。 区别在于 , 我们没有生活在巴拉德所在的美国没落的南方“废墟” , 也没有一个上吊自杀的父亲和跑掉的母亲 。 我们融入社会之中 , 像被悉心引导进溪流的小鱼 , 最多偶尔跳出水面 , 巴拉德却一直被吊在水面之上 。
小说以一场喧闹的土地拍卖开篇 , “汽车和卡车接二连三地驶进杂草丛生的院子” , 他们“看上去像是一群在狂欢节上表演节目的艺人” 。 他们要卖掉曾经属于巴拉德的土地 , 用他自己的话说 , 是他的“地盘” 。 巴拉德抵抗的结果是搅黄了拍卖 , 脑袋也被斧子打伤 。 时代在变(哪儿又不是这样呢?) , 巴拉德不想变 , 也没有能力变 , 他想维持原样 , 就像留住那块处在峡谷间的贫瘠土地 。 房子被县里收走 , 他半个野人似的独自生活在山上的小木屋 , 后来又挪到山洞 , 喝雪水、吃烤煳的又干又黑的面包 , 靠赊账、偷窃、捡玉米粒为生 。
美国内战之后 , 南方的改变已是宿命 。 这一点 , 福克纳的作品表现得最广阔、最深刻 , 也最忧伤 。 《喧哗与骚动》中以凯蒂为核心的贵族家庭康普生家族的衰落 , 是面对这一无可更改的宿命的一曲诗性挽歌;《我弥留之际》《八月之光》中 , 我们可以看到穷白人“苦熬”的生存境遇 。 到麦卡锡的年代 , 北方工业文明、消费文化对旧南方生活方式的侵蚀更严重 , 对于巴拉德这样一个穷白人 , 一个明显的福克纳笔下穷白人的后代 , 我们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从小有暴力倾向、被镇上的人视为路人 , 无父无母 , 已经27岁 , 脑袋却简单得像个孩子 , 他站在巨大的发着隆隆噪音的机器跟前 , 仰头睁大眼睛看着 , 满腔愤怒 , 骂骂咧咧 ,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 该做什么 。 这也是我们可能对巴拉德产生怜悯的原因 。 在个体与群体、个体与时代的关系中 , 巴拉德在某种意义上是个弱者 。

新京报|《上帝之子》:为了获取一点点正常生活,他不惜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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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马克·麦卡锡(Cormac Mc Carthy) , 美国作家 , 代表作有《血色子午线》、《边境三部曲》、《老无所依》、《路》等 。 由《老无所依》改编的同名电影力夺奥斯卡最佳影片等四项重量级奖项 。 这些都奠定了麦卡锡的大师地位 , 他因此获誉“当代最伟大的美国作家之一”以及海明威与福克纳的继承者 。
巴拉德像野人一样生活 , 但他并不想真正成为野人 , 和大自然融为一体 , 祈求大自然对心灵的庇护 。 他是一个与小镇(社会)格格不入的人 , 也是一个为了获取一点点正常生活不惜任何代价的人 。
整个故事里 , 性欲的冲动一直缠着巴拉德 。 他也曾想得到一个生机勃勃的女孩 , 但他显然没有这份情感能力 。 寒冬的一天 , 他发现一对死在车中的年轻男女 , 在冻僵的女孩身上解决完性欲后 , 巴拉德把她带回木屋 , 像恋人那样为她买衣服(全是红色的 , 暗示巴拉德粗暴、冷漠表面下热烈的内心) , 和她一起入睡 。 此处 , 麦卡锡安排了一场具有启示性的大火 。 巴拉德的房子无故被烧 , 木屋和女孩一同化为乌有 。 这里的大火像场大雨 , 似乎有它的意志 , 其目的就像大雨冲掉人身上的污泥 , 试图将巴拉德身上的罪恶烧为灰烬 , 但结果却是带来更多尸体:一共七具 , “通通摆成了安睡的姿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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