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奈儿·米勒|当女性被剥夺姓名:斯坦福性侵案受害者香奈儿·米勒的故事

按:2016年6月3日 , 一位化名为埃米莉·多伊的斯坦福性侵受害者在美国Buzzfeed网站上发布了自己的受害人影响陈述 。 在这篇陈述中 , 埃米莉逐条驳回了被告人布罗克·特纳对性侵事实的公然歪曲 , 并且指认了媒体报道、网络评论以及法庭不公对自己和家人造成的伤害 。
“在报纸上 , 我的名字是‘失去意识的醉女人’ , 八个字 , 仅此而已 。 有一段时间 , 我以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 我不得不强迫自己重新学习自己的真名 , 自己的身份 , 去重新认识到这不是我的全部 。 ”
一个被性侵的女性、一个被家暴的女性、一个被杀死的女性 , 当这些惨剧进入公众视野时 , 抹去女性的名字几乎是个不成文的规定 。 她可能是某个有名有姓的男人的妻子、伴侣 , 可能缀有“醉酒”“着装暴露”“私生活不检点”等标签 , 但绝不可拥有姓名 , 好像有人生怕她们发现自己还有破碎之外的完整、恐惧之外的愤怒、脆弱之外的勇气 。
女性在媒体报道中被剥夺姓名已屡见不鲜 , 而这种盘剥在本应代表正义的法庭上却更为赤裸 。 埃米莉在第一次庭审现场被要求回答了近两百个琐碎的问题:年龄、体重、案发当天的晚餐、喝每一口酒的时间、地点、手机是否静音……“如果你生气 , 你就是在防御 。 如果你淡然 , 就显得冷漠 。 太积极向上 , 就会被怀疑 。 如果你哭 , 就是歇斯底里 。 ”每一次回答都必须小心谨慎、前后连贯 , 唯有一遍遍地逼迫自己回到现场、记牢自己曾说过的每一句话 , 埃米莉才有可能避开辩方律师的陷阱与有心人的捕风捉影 。
在这次庭审上 , 埃米莉经历了情绪崩溃 , 自己力图保护的家人也被扭曲的现实肢解、击碎 , 而特纳只被判处了六个月的监禁(实际服刑三个月)与三年缓刑 。 这时起 , 埃米莉决定不再像头驴那样循规蹈矩地等待法庭给予正义 , 她要撇开那个呆板的受害者 , 从“失去意识的醉女人”变成埃米莉·多伊 , 最终找回自己真正的姓名——香奈儿·米勒 。
香奈儿在Buzzfeed上授权发布的陈述获得了数千万的点击 , 许多性侵受害者在她的叙述中重新找回了声音 , 拜登、希拉里等人公开表达了对香奈儿的支持 。 2018年 , 曾经负责该案的法官被以62%的投票结果罢免 , 而加州性侵法案也将强奸的定义扩大到任何形式、未经双方同意的性侵 。 从不公正的审判结果 , 到推动加州法律的改革 , 香奈儿的故事近乎是暗夜里逆水行舟式的勇气传递 。 在2019年出版的《知晓我姓名》一书中 , 香奈儿讲述了自己生活的断裂、停滞与弥合、向前 。 近期 , 该书的中文版由世纪文景引进出版 。 经出版社授权 , 界面文化(ID: Booksandfun)摘编了有关第一次庭审的章节 , 以期与读者共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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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晓我姓名》
[美]香奈儿·米勒 著 陈毓飞 译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0-8《性侵案件官司不是对正义的追求 , 而是对耐力的考验》
文 | 香奈儿·米勒译 | 陈毓飞
透过椭圆形的窗户 , 我凝视着加利福尼亚犹如地毯覆盖的山丘 , 漫山秋色 , 上面点缀着黑色的灌木 。 我希望这架飞机就像一辆巴士 , 这样我就能坐过站 , 沉沉睡去 , 然后在火奴鲁鲁醒来 。
我来这里是为了打一场人生中最艰难的战斗 , 但帕罗阿尔托没有人知道我回家 。 我用肩膀撞开了父母家的门 , 行李箱摇摇晃晃地滑过门框 , 轮子在地毯上减速 , 我把燕麦色毛衣挂在壁橱里的塑料衣架上 , 牙刷放在一只陶瓷船里 。
在过去的十五个月里发生了很多变化 , 但在法庭上 , 一切都停滞不前 。 时间不是移动 , 而是加深 , 这种方式真是奇怪 。 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重访那个夜晚 。 问题生出更多的问题 , 像树根的分叉 。
这一次 , 我想知道受害者要有什么样的行为才是可以被接受的 。 什么语气?她警告我不要生气 。 我明白了 , 如果你生气 , 你就是在防御 。 如果你淡然 , 就显得冷漠 。 太积极向上 , 就会被怀疑 。 如果你哭 , 就是歇斯底里 。 太情绪化会让你显得不可靠 。 但不流露感情会让你看起来未受影响 。 我该如何平衡这一切?冷静 , 我告诉自己 , 镇定 。 但在听证会上我曾失去控制 。 如果就那样发生了呢?我的检察官提醒我 , 陪审团知道我所做的事情是困难的 。 “做你自己就好 。 ”她说 。
哪个自己 。 我想回问 。 她说辩方要用理论来反驳我 , 提醒我这是对方的工作 。 如果他想带我往另一个方向走 , 就把它引回来 。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头驴 , 辩护律师晃着胡萝卜 , 不要跟着胡萝卜走 。 如果你不知道答案 , 就说你不知道 。 要诚实 。
一开始 , 我以为这很简单 。 当我第一次听说布罗克聘请了一位杰出的高薪律师 , 我想:哦 , 不 。 然后又想:那又怎样?即使他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改变事实 。 在我看来 , 我方是要说服陪审团 , 天空中那个黄色的大家伙就是太阳 。 而他那一方必须让陪审团相信那是一个蛋黄 。 即使是最杰出的律师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它是一颗巨大的炽热的恒星 , 而不是一个可笑的漂浮的鸡蛋 。 但我还没有理解这个体系 。 如果你付出足够的金钱 , 如果你说了正确的话 , 如果你花了足够的时间去削弱和稀释真理 , 太阳可能的确会慢慢地开始看起来像一个鸡蛋 。 这不仅有可能 , 而且还经常发生 。
过去十五个月里我说的每一个字都被录音并打字录入 。 我将和另外三个自我一起坐在证人席上:医院的我、警局的我和预审听证会的我 。 四个“我”的说法必须一致 。 她说我不需要逐字背下来 。
“要熟悉它们 。 ”她说 。 我明白记住不同于熟悉:熟悉意味着我要在骨头里感受它 。 这不是一堆文件 , 而是那个夜晚本身 。 我用双手托住它的重量 。 你会认为现在我应该开始准备:一个蒙太奇镜头 , 显示我正热情地翻着材料 , 与我的检察官面对面坐着 , 快速地回答问题 。 相反 , 你会看到我推着红色购物车穿过塔吉特百货 , 在那里我可以平静下来 , 在那里整个世界都被一排排组织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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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头驴 , 辩护律师晃着胡萝卜 , 不要跟着胡萝卜走 。 ”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星期五
我无法告诉你在法庭上有多少男女 , 哪些种族 , 什么样的服饰打扮 。 一半的陪审团成员脸上可能都涂着老虎彩绘 , 我也没有注意到 。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法官 , 我还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 只知道他光滑的头颅和长袍的苍白曲线 , 在我身边出现的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 。
我听到:“你庄严宣誓……只有真相 。 ”我的手抬了起来:“我发誓 。 ”我把自己塞进掏空的椅子里 , 盯着阿拉蕾的眼睛 。 我被告知要对着麦克风拼写我的名字 。 我担心会把字母弄混 , 就慢慢地开始拼 。
检察官:“你能不能把麦克风拉近一点?你的声音太温柔了 。 ”
没错 。 就好像我的喉咙里塞满了绝缘材料 , 我的声音只比耳语高一点点 。 但我仍能听到每一个字落入寂静的房间 , 被几十只眼睛和耳朵所吞噬 。
第一个问题总是很简单;出生在帕罗阿尔托 , 有个妹妹 , 就读于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 , 主修文学 , 身高5英尺8英寸 。 我干得不错 。 “你体重多少?很抱歉问你这个问题 。 ”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在麦克风前被问及这个问题 。 我担心如果我猜的数字太低 , 他们会认为不可能 。 我的驾照上写着140磅 , 但我上大学时体重是163磅 。 “可能是158磅 。 ”我说 。
“好吧 。 现在 , 我想提醒大家注意1月—2015年1月17日和18日的周末 。 ”我深吸了一口气 , 点了点头 , 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我们来这里要做的事情上 。 我们从阿拉斯特雷德罗保护区开始 , 然后转到墨西哥快餐馆 , “哪家墨西哥快餐馆?”她问 。 我从来没有查过那家店的名字 。 扣一分 。 我想 。 她问我点了什么 , 一个墨西哥卷 。 加一分 。 然后我们就离开这个问题 , 盘问的过程像跳石头一样轻快;我妹妹的哪个朋友在派对之前来过我家 , 如果我认识他们 , 我见过他们几次 ,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喝酒……
检察官:“你一口气喝下过整罐啤酒吗?”
我:“我不行 。 ”
检察官:“为什么你不行?”
我:“因为这太难了 。 ”
一阵轻笑声 。 他们能听到我的诚实 。 到目前为止 , 已经有大约200个问题过去了 , 采访人员们在后排胡乱写着 。 我承认不认识他们中的一些人 , 但没有漏过每一篇恶意的报道 。 她问我的下一个记忆 。 “我在医院里醒过来 。 ”我说 。
这事在我知道它发生之前就发生了 。 我的眼睛变得模糊 , 呼吸突然急促 , 我说不出话来 , 看不见东西 。
检察官:“在那之前你还有什么记忆吗?”
我:(证人没有回应 。 )
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 , 从鼻子里流出来 , 我担心它们会从耳朵里、嘴里流出来 。 一切都温暖、潮湿、黏糊糊的 , 我的呼吸飘忽不定 。 我很羞愧 , 好像我在玷污自己 , 每个人都看着我擦脸 ,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
辩方:“我很抱歉 。 我们能得到口头答复吗?”
我已经忘记了那个问题 , 关于记忆之类 , 我有记忆吗?
我:“没有 。 ”
辩方:“谢谢 。 ”
检察官:“你需要一点时间吗?”
我:“我没事 。 ”
检察官:“这里有一些纸巾 。 ”
我想把纸巾塞进嘴巴和鼻孔 , 堵住七窍 。 想让手顺着脸颊拽下来 , 抹去我的五官 。 阿拉蕾试图继续进行 , 我能察觉到辩方的愤怒 。 控制好自己 。
检察官:“当你在医院醒来的时候 , 你能告诉我们——你知道那是几点吗?”
我再次在那种感觉中醒来 , 我的思想被困在白色的走廊里 。 我盯着外面 , 试图回到现在 , 看到周围的西装 , 尝到鼻涕的味道 , 用舌头舔干净上嘴唇 , 咸咸的检察官:“当你醒来的时候 , 你感觉如何 , 你的身体感觉?”
我口齿不清 , 浑身冒汗 , 突然发现自己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
我:“然后那个—我看到了系主任和警官 , 他们问我—”
辩方:“反对 。 这是传闻证据 。 ”
【香奈儿·米勒|当女性被剥夺姓名:斯坦福性侵案受害者香奈儿·米勒的故事】我惊得说不出话 。
检察官:“这不是为了说明事实 , 法官大人 , 而是为了说明她的精神状态和她对自己身处何地的理解程度 。 ”
法官:“好吧 。 我允许——提——出这个问题 。 ”
检察官:“当你说‘他们’时 , 你能具体说明是谁在问你吗?”
我:“当然 。 警官和系主任在跟我说话 , 问我是谁 , 问我能不能给他们一个号码 , 让他们可以联系我 。 他们告诉我 , ‘他们有理由相信’我被性侵了 。 ”
辩方:“反对 。 请求删除记录 。 这是传闻证据 。 ”
我突然意识到对方的手掌紧紧地压在我的头顶上 , 把我按在水下 , 对我说:“不要上来 。 ”也许他已经意识到这是最痛苦的部分 , 想在陪审团听到之前让我闭嘴 。 我告诉自己要还击 , 你必须用力还击 。
我:“我要去卫生间……他们说我必须等一会儿 , 因为他们可能需要收集尿液样本 。 就在那时 , 我——我——觉得这事听起来很严重 , 因为我还没有——我以为他们是——”
辩方:“反对 。 传闻证据 。 这也是一种主观叙述 。 ”
检察官:“所以当你说你想去洗手间的时候 , 他们允许你去了吗?”
我:“最后去了 , 但开始的时候被拒绝了 , 因为他们可能要收集我的尿样 。 ”
辩方:“反对 。 请求删除记录 。 个人理解 。 ”
法官:“好吧 。 我会删除‘最后去了’之后的话 。 ”
个人理解?一切不都是个人理解吗?我的记忆像灯一样忽亮忽暗 。 她错了 , 闭嘴 , 快点 , 停下来别说了 , 如此受挫 , 继续 , 叙述 , 反对 。 我找不到方向 。 中断的感觉就像挨揍一样 。
检察官:“你除了对自己身处何地感到困惑以外 , 还对什么感到困惑?”
我失去了控制 , 张开双臂分辩道:“我不知道我妹妹在哪里 。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 我什么都不知道 。 没有任何解释 。 然后他们告诉我 , 而我想:‘你们找错人了 。 ’我想他们一定是弄错了 。 我想:‘我只想找到我妹妹 , 然后回家 。 ’”
我尽情地说着 , 把肺里的东西都倒进一粒葡萄大小的麦克风里 。 喉音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 , 又长又响 。 我没有控制住自己 , 没有喝一小口水 , 没有优雅地轻抚眼角 , 没有说“我很好” , 只是决定了 , 你要等我把话说完 。 这就是事实 , 各位 。 这就是你做的 。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该如何处理这般疯狂的号啕大哭 。 但我终于不被打断地将答案倾吐而出 。 我感到狂躁 , 感到兴奋 , 每个人都被迫吞下我的哀号 。 冷静、镇定、集中、坚强 。 扯淡 , 我放弃了这一切 , 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 已经失去了告诉我要蜷缩起来的小小声音 , 只想着释放、释放、再释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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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zzfeed网站香奈儿公开陈述的截图
检察官:“那么 , 香奈儿 , 就在我们短暂的休庭之前 , 我正在跟你谈论在医院里醒过来的事 。 你还记得吗?”
每次我都能看到自己睡在轮床上 。 现在我不想吵醒她 , 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 。 我能看见自己举起包扎得松松垮垮的手 , 眨巴着眼睛 , 四处张望 。 我想走过去对她说:“早上好 , 回去睡觉吧 。 ”我悄悄地把轮床滚回救护车 , 我们让时光倒流 。 我又在颠簸的车上睡着了 , 医护人员把我送回地面 。 布罗克的手会从我身体里滑出来 , 我的内裤会套回到腿上 , 我的文胸会盖住我的乳房 , 我的头发会变平整 , 松针会游回地面 。 我倒退着走进派对 , 独自站着 , 妹妹回来找到我 。 在外面 , 瑞典人骑着自行车去他们要去的任何地方 。 世界还将继续 ,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 。
尽管我非常想要这个场景 , 但总会有未解决的问题:布罗克 。 我逃脱了他的控制 , 但如果他在那个派对上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 那么他也会在下一个派对上得到 。 我们被教导侵犯是可能发生的 , 但如果你穿着得体 , 你被侵犯的概率就会降低 。 但这永远不会根除问题 , 只会把攻击者转向另一个不知情的受害者 , 再实行暴力 。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 但我宁愿让他看见我在袖子上擦鼻涕 , 也不愿让他自由自在 。 一个小小的胜利 。
我继续说下去 , 讲到我的内裤不见了 , 这时另一个器官似乎像水球一样在我体内爆开了 。 我自己也感到惊讶 , 我的脸上竟然能产生这么多的水 。 我讲到有人给了我一条毯子 , 然后我睡着了 。 我担心 , 那天晚上我这么快就睡着了 , 这会削弱我所感受到的震惊 。
检察官:“现在我要给你看几张照片 , 然后问你是否认得 。 我要给你看15号、16号和17号人像……香奈儿 , 我想让你看看15号人像 。 如果你认出那张照片 , 就告诉我 。 ”我不知道有我在医院里昏迷的照片 。 现在 , 放在证人席台上的是我的头部 , 在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房间里 , 棕色的头皮上插着长长的赤褐色松针 。 我的肚子收紧了 。 是我 , 那是我 。 我感到胃里一阵钻心的疼痛 , 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
检察官:“你以前看过这些照片吗?”
我:“没有 。 ”
检察官:“为了让陪审团能看到那张照片 , 香奈儿 , 我要再公开展示一次这些照片 。 ”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 她就转过身来 , 走向投影仪 , 大屏幕投向左边墙上 。 我直视着我的家人 , 试图与他们对视并警告他们 , 不要看它 , 看着我 , 看着我 。 但我看到他们的目光跟随着她 , 他们的头齐刷刷地转了过去 , 仿佛被她脚后跟发出的咔嗒声吸引住了 。 “这是15号人像 。 那是你吗 , 香奈儿?”我向左转身 , 我的头就在那里 , 一颗棕色的星球绑在某种背板上 , 布满了整个房间 。
我看到妈妈用手捂住嘴 。 我想对着麦克风轻声说“妈妈” , 但每个人都会听到 。 我环顾四周 , 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那张照片 。 我的眼睛开始发热 , 我的脑袋里跳动着 , 求求你们了 , 有人能遮住她的眼睛吗?我想说:那不是我 , 我就在这里 , 就坐在你面前 。 我紧握双手 , 蜷曲双脚 , 困在我的座席上 , 没有力量阻止正在发生的事情 。
检察官:“那是你吗 , 香奈儿?”
“是的 。 ”我说 。
当检察官回到证人席上时 , 我的怒气已尽 , 眼泪也干了 。 我带着某种奇怪的既悲哀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 超然地坐着 。 辩方可能会对着我大喊大叫 , 而我则会一言不发 。 布罗克要是把水泼到我脸上 , 我也不会动的 。 我以为我可以保护我的家人 , 试图把伤害掩盖起来 。 但我失败了 。 对于这里的每一个人 , 这就是我的全部 , 仅此而已 。
检察官:“那天晚上 , 你去斯坦福的时候 , 有没有打算要见什么人?”我感到有什么在闪烁 , 在摇曳 , 溪水中出现一个可以抓住的树枝 。
我:“没有 。 ”
检察官:“你有和谁勾搭上的打算吗?”
我总是在脑海中幻想回到过去 。 很多次 , 我试着想象他把我按倒在地上的那一刻 , 每次我都想象自己的眼睛突然睁开 , 高声尖叫 。 我的身体在他下面苏醒过来 , 扭动着 , 把他从我身上推开 。 我爬到他身上 , 挺起身 , 把胳膊向后一甩 , 撞在他的胸膛上 , 我的膝盖像一根攻城槌戳进他的胯部 , 使他发出一声叫喊 , 一声哀号 , 还有他刺耳的呼吸声 。 我想象着俯身靠近他的脸 , 用拇指和食指撑开他的眼睛 , 把灰尘洒在他蓝色瞳孔下方湿润的粉红色眼睑上 , 对他说看着我 , 告诉我你“对此很享受” 。 你以为我软弱 , 你以为这很容易 。 我把手掌按进他的脸中央 , 血从他的鼻子里漏出来 , 弄湿了我的手腕 。 我会站起来 , 在他两腿间跺上最后一脚 , 然后走开 。
检察官:“你有亲吻被告的意图吗?”
我抬头看着布罗克 , 他的眼睛已经在望着我了 。 我瞪了回去 。 受害者已经觉醒 。 也许你认为我永远都无法完成这件事 。 也许你以为 , 她没有记忆 , 但我永远不会让你忘记 。
检察官:“你对他有兴趣吗?”
我想爬上我的证人席 , 手拿一支红色的大画笔 , 在法庭的后墙上用长长的红色笔画写下NO , 每个字母有20英尺高 。 我想要一面旗帜从天花板上展开 , 释放出深红色的气球 。 我想把每个人的衬衫都掀起来 , 在他们毛茸茸的肚子上画上字母N和O , NONONONONO , 两个字母像波浪在滚动 。 我想说 , 再问我一遍 。 问我一百万遍 , 那将永远是我的答案 。 “不” , 这是故事的开头和结尾 。 我可能不知道我小便的地方离房子有多远 , 也不知道我在那个1月某日的早些时候吃了什么 。 但我永远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 我终于回答了这个他从未征询过我的问题 。
我:“没有 。 ”
检察官:“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 ”
法官:“好吧 。 现在我们暂时休庭 。 ”
香奈儿·米勒|当女性被剥夺姓名:斯坦福性侵案受害者香奈儿·米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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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奈儿·米勒登上《时代》周刊封面 , 并被评为“未来百大影响力人物” 。
第二周 , 星期一
几小时后 , 蒂法妮将出庭做证 。 蒂法妮在卧室里准备着 , 她穿着猩红色的上衣 , 换了一件黑色的 , 又换回猩红色的 , 汗流浃背 , 我用吹风机吹干她的腋下 。 我忙着帮她做点什么:我知道如果我坐在一边沉思太久 , 我就不会再让她回到那个地方去 。
我和雅典娜约在一家面包房见面 , 一边等着蒂法妮 , 一边在雨中吃着杏子哈曼饼 。 突然 , 我的律师出现了 。 她说蒂法妮已经在车里等着了 。 我们坐在停着的车里 , 车窗一片模糊 。 她说等雨小一点我们就走 。 我知道她的意思 , 她需要不动脑子地坐一会儿 。 我知道她做证的时间不够了 , 明天早上她还得再来一趟 。 我想问她事情进展如何 , 告诉我一切 , 但又心生疑虑 , 担心我们会被指控互通消息 。 即使在一辆被大雨的轰鸣声封锁的车里 , 我也害怕被人注视 , 害怕做错事 ,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停止谈话 。
那天晚上 , 我们看了部汤姆·汉克斯的电影 , 把所有的事情都抛诸脑后 。 她的手机响起 , 打破了寂静 。 是我的检察官 , 妹妹从放映厅里溜了出去 。 当她回来的时候 , 眼睛湿湿的 。 她坐在沙发上盯着屏幕 。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 ”她说 。 “那是不可能的 。 ”我说 。 “我搞砸了 。 ”她说 。 我的安慰毫无用处 , 因为她坚持说我不明白 , 我不在那里 。 我讨厌我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后来 , 我才得知妹妹做证说 , 那天晚上她离开我时 , 以为我会没事 。 辩护人以此辩解说 , 布罗克找到我的时候 , 他也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我状态很好 。 如果他们能证明布罗克真的相信我是在清醒状态下同意的 , 他们就能顺利结案 。 “我是说我以为你会没事的 。 ”她说 。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的意思是她没想到她的姐姐会被强奸 。 阿拉蕾打电话告诉她 , 她需要澄清并坚持自己的立场 , 因为辩方明天会在这一点上对她发动攻击 。
我准备好了抓起钥匙 , 径直走出门去 。 我真想把车开到辩护律师家 , 跑上铺着地毯的楼梯 , 把穿着破睡衣、眼镜放在床头柜上的他叫醒 。 我要掀开棉被毯子 , 露出他毛茸茸的白腿和筒袜 。
我要问他是否知道他打扰了我的妹妹 , 他难道没法找一个该死的体面点的方法 , 这件事只是我和布罗克之间的事 , 看看白板上潦草的证据 , 我的血液酒精浓度 , 语音信箱 , 你还想要什么?因为我会终结你 , 所以你还想在这个过程中毁掉我妹妹吗?不知怎么的 , 这成了我们所有人的过错 , 除了他 。 我坐在那里 , 看着她在我面前崩溃 , 看着她试图承受这一切痛苦 , 我终于明白了 。 他知道我们内心深处有一种自我意识 , 那挥之不去的声音告诉我们 , 我们错了 。 “不是你离开了吗?谁说她没事的?”他找到它 , 钩住它 , 把它注射进我们体内 , 让它生长 , 直到罪恶感充满我们全身 。 直到我们被自责淹没 , 被痛苦蒙蔽 , 失去看清真相的能力 。
这件事发生在她身上 , 也发生在我身上 , 我们俩被扭曲的现实蒙蔽 , 我们的话语被曲解 , 直到我们变得不确定 , 不可信 , 认为自己残缺破碎 。 我们心甘情愿地把头撞到墙上 , 感到困惑 , 感到抱歉 , 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利发声 。 我已经揭开了游戏的秘密:这不是对正义的追求 , 而是对耐力的考验 。 他的错误在于他在追击一个我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人 。 看 , 如果只是我在那里被攻击 , 我可能会退缩 , 退回到自我怀疑 。 但她呢?那天早些时候我被问到 , 当我说我对她来说更像一个母亲而不是一个姐姐时 , 我是什么意思 。 我想说 , 我不知道 , 你告诉我 , 当一个人夹在熊妈妈和她的幼崽之间时 , 会发生什么 , 你读过那些被熊抓伤的事吗 , 那些被整个撕下来的脸 。
我把精心打印的指南和鼓励的话都扔到抽屉里 , 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咒语:“操你的炒饭 。 ”操你的你喝了什么、怎么喝、什么时候跟谁喝 , 操你的我在桌子上跳舞 , 操你的我在椅子上跳舞 。 你想要真相 , 整个真相 , 除了真相什么都不要?你的全部回答是 , 他弓着肩膀 , 垂着头 , 头发剪得整整齐齐 。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全家都他妈的受到了伤害 , 为什么我丢了工作 , 为什么我的银行账户上只有四位数 , 为什么我妹妹没去上学?因为在一个凉爽的1月的晚上 , 我出去了 , 而那个家伙 , 那个家伙 , 在那里 , 决定了是或不是 , 移动或静止 , 他想要操某人 , 有意图地操某人 , 而碰巧某人就是我 。
这并没有使我产生缺陷 。 这并没有使我变得不够好 。 但这确实让我很生气 。 妹妹允许我看到自己需要看到的东西 。 痛苦 , 如果仔细审视 , 就会变得清晰起来 。 我现在知道律师来这里要做什么了 ,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 他相信他能打倒我们 , 但从今天开始 , 我要开始建造 。
本文书摘部分节选自《知晓我姓名》一书 , 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 较原文有删节 , 标题为编者自拟 , 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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