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莫言: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名家谈创作


北京联盟_本文原题:莫言: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名家谈创作
文/莫言
长篇小说|莫言: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名家谈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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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两年前 , 《长篇小说选刊》创刊 , 让我写几句话 , 推辞不过 , 斗胆写道:“长度、密度和难度 , 是长篇小说的标志 , 也是这伟大文体的尊严 。 ”
所谓长度 , 自然是指小说的篇幅 。 没有二十万字以上的篇幅 , 长篇小说就缺少应有的威严 。 就像金钱豹子 , 虽然也勇猛 , 虽然也剽悍 , 但终因体形稍逊 , 难成山中之王 。 我当然知道许多篇幅不长的小说其力量和价值都胜过某些臃肿的长篇 , 我当然也知道许多篇幅不长的小说已经成为经典 , 但那种犹如长江大河般的波澜壮阔之美 , 却是那些精巧的篇什所不具备的 。 长篇就是要长 , 不长算什么长篇?要把长篇写长 , 当然很不容易 。 我们惯常听到的是把长篇写短的呼吁 , 我却在这里呼吁:长篇就是要往长里写!当然 , 把长篇写长 , 并不是事件和字数的累加 , 而是一种胸中的大气象 , 一种艺术的大营造 。 那些能够营造精致的江南园林的建筑师 , 那些在假山上盖小亭子的建筑师 , 当然也很了不起 , 但他们大概营造不来故宫和金字塔 , 更主持不了万里长城那样的浩大工程 。 这如同战争中 , 有的人 , 指挥一个团 , 可能非常出色 , 但给他一个军 , 一个兵团 , 就乱了阵脚 。 将才就是将才 , 帅才就是帅才 , 而帅才大都不是从行伍中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 当然 , 不能简单地把写长篇小说的称作帅才 , 更不敢把写
【长篇小说|莫言: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名家谈创作】短篇小说的贬为将才 。 比喻都是笨拙的 , 请原谅 。 真正的大悲悯
一个善写长篇小说的作家 , 并不一定非要走短——中——长的道路 , 尽管许多作家包括我自己都是走的这样的道路 。 许多伟大的长篇小说作者 , 一开始上手就是长篇巨著 , 譬如曹雪芹、罗贯中等 。 我认为一个作家能否写出并且能够写好长篇小说 , 关键的是要具有“长篇胸怀” 。 “长篇胸怀”者 , 胸中有大沟壑、大山脉、大气象之谓也 。 要有粗砺莽荡之气 , 要有容纳百川之涵 。 所谓大家手笔 , 正是胸中之大沟壑、大山脉、大气象的外在表现也 。 大苦闷、大悲悯、大抱负、天马行空般的大精神 ,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大感悟——这些都是长篇胸怀之内涵也 。
大苦闷、大抱负、大精神、大感悟 , 都不必展开来说 , 我想就“大悲悯”多说几句 。 近几年来 , “悲悯情怀”已成时髦话语 , 就像前几年“终极关怀”成为时髦话语一样 。 我自然也知道悲悯是好东西 , 但我们需要的不是那种刚吃完红烧乳鸽 , 又赶紧给一只翅膀受伤的鸽子包扎的悲悯;不是苏联战争片中和好莱坞大片中那种模式化的、煽情的悲悯;不是那种全社会为一只生病的
熊猫献爱心但置无数因为无钱而在家等死的人于不顾的悲悯 。 悲悯不仅仅是“打你的左脸把右脸也让你打” , 悲悯也不仅仅是在苦难中保持善心和优雅姿态 , 悲悯不是见到血就晕过去或者是高喊着“我要晕过去了” , 悲悯更不是要回避罪恶和肮脏 。 《圣经》是悲悯的经典 , 但那里边也不乏血肉模糊的场面 。 佛教是大悲悯之教 , 但那里也有地狱和令人发指的酷刑 。 如果悲悯是把人类的邪恶和丑陋掩盖起来 , 那这样的悲悯和伪善是一回事 。 《金瓶梅》素负恶名 , 但有见地的批评家却说那是一部悲悯之书 。 这才是中国式的悲悯 , 这才是建立在中国的哲学、宗教基础上的悲悯 , 而不是建立在西方哲学和西方宗教基础上的悲悯 。 编造一个苦难故事 , 对于以写作为职业的人来说 , 不算什么难事 , 但那种非在苦难中煎熬过的人才可能有的命运感 , 那种建立在人性无法克服的弱点基础上的悲悯 , 却不是能够凭借才华编造出来的 。 描写政治、战争、灾荒、疾病、意外事件等外部原因带给人的苦难 , 把诸多苦难加诸弱小善良之身 , 让黄鼠狼单咬病鸭子 , 这是煽情催泪影视剧的老套路 , 但不是悲悯 , 更不是大悲悯 。 只描写别人留给自己的伤痕 , 不描写自己留给别人的伤痕 , 不是悲悯 , 甚至是无耻 。 只揭示别人心中的恶 , 不袒露自我心中的恶 , 不是悲悯 , 甚至是无耻 。 只有正视人类之恶 , 只有认识到自我之丑 , 只有描写了人类不可克服的弱点和病态人格导致的悲惨命运 , 才是真正的悲剧 , 才可能具有“拷问灵魂”的深度和力度 , 才是真正的大悲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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