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烟柳|我的素食母亲和她的食物教育


【墨城烟柳|我的素食母亲和她的食物教育】我家房屋 , 春风通畅无阻 , 因为无墙 。
要说有墙的话 , 也是几床晒粮的草席 , 歪摆着的;还有几捆玉米秸杆 , 也没有尽职的拦着风 , 缩着头 。 傍晚风大 , 把墙吹得“呜呜”怪叫 , 有时会把干枯的玉米叶吹进锅里 , 母亲很生气 , 那时 , 她正在做今天的素食——酸菜荞丝汤 。 父亲便忙着跑去修理 , 我也帮忙 , 用压杆(压垫草用的树木)顶着 , 把玉米秸杆扶正 。 我还用脚踢它几下 , 吼:“不听话 , 该打!”母亲教训我的话 , 复制到了墙的身上 。 不料 , 母亲“哎哟”了一句 。 我们惊慌来瞧 , 母亲做的酸菜荞丝汤热闹非凡:划着三片枯叶 , 浮几朵枯穗 , 还荡着双桨——湖的世界 。 原来 , 风化的秸杆已经老化了 , 被我们一折腾 , 伤筋动骨 , 它的残叶断枝全吹进了汤里 。 怪风 , 我正想伸腿踢风 。 母亲已经开吃了 。
皓月千里 , 夜色入户 。
全村庄的银白 , 不 , 是素白 , 从银河间倾泻下来 , 从呼吸的星空照下来 。 时光倒流处:母亲抬上黑锅 , 滴一勺香油 , 待油烟冒了 , 用三个手指把褐色的腌酸菜焙干 , 舀上一瓢水 。 水吐出了泡泡糖 , 一条条棕色的荞丝跳进沸水 , 波浪平静 。 我又看到:水花渐渐绽开 , 声音里敞开了一个沉静的满足 , 土黄秸杆、草白叶子、赭石穗子缓缓抽出去年秋天的厚质 , 土地氤氲开来 , 植物的记忆从水里相遇 , 相遇了不变的安详……一锅浅黄的汤汁静止了……母亲舀起一勺黄汤倒在青花碗里 , 米粒瞬间舒软 , 润着她的舌头 , 润着她跌宕起伏的心跳 , 润着她不曾改变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乡情挚恋 。 每一牧草叶都是你的素食 , 素食青青!我想:当我家的牛儿在山坡上咀嚼草茎时 , 母亲的胃里 , 一定反刍着草木的筋道 。 那是人间的四个季节:动物 , 母亲 , 植物 , 还有小小的我 。 四季不变——土地的本色 , 素食的本色!
全家动手拓土基(土砖) 。 先从山上抓来些黄松毛 。 我的黄松毛打了折 , 母亲说腐乱的不好 , 没有韧性 , 无拉力 。 她捡了些好货倒进泥浆里 , 然后全家脱鞋子 , 卷起裤脚 , 在泥浆里拼命的踩踏 。 我全然没有蹦蹦跳跳的乐趣 , 因为我的螺丝关节处 , 千刀万剐的痛 。 云南针叶松 , 刺穿了少年的心 。 “太戳了 。 ”我跳出地狱 。 我找来模具 , 用铲子把和好的泥土铲入模子里 , 用力拉 , 一个长方形的土基拓好了 。 但是不久 , 土基像喝醉了酒 , 整个身体软了下来 , 没头没脑的 。 母亲说:“松毛太少了 , 不会粘黏 。 ”我在失败中一怔:松毛和你朝暮相处 , 不会戳你吧 。
是的 , 松叶是母亲的女儿!
柔情似水 , 植物善心 。 我转过身 , 无语想着:她的双脚一定痛疼的 , 只是无声的痛疼 。 因为母亲没有依靠 , 她是顶梁柱 , 她不能停止 。 残阳下 , 母亲的背影更深黄了 , 脸颊染上了黄松毛的纯金 , 泥浆在身上开花 , 在嘴里寻觅 。 原来 , 母亲在吃酸菜荞丝 , 母亲在喝酸菜荞丝汤 。 踩踏泥浆的劳作 , 是母亲的另一碗素食 , 美味如初 。
后来 , 墙砌好了 。 父母的手工杰作 。
后来 , 我二婶也夸母亲 , 说是她很有本事 , 身子是钢做的 , 还说她多灾多难 , 还说多年前她确实生了一个弟弟 , 生病 , 没了 。
后来 , 我依着土墙 , 土墙抱着我 。 我希望永远依靠下去 , 就像多年前不舍怀抱的弟弟 , 含着母亲的奶 , 闭着双眼 , 吃着素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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