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出版社|葛亮《书匠》成高考考题,曾与友人通信谈“匠人精神”( 四 )


这里是我所不熟悉的南京 。 萧瑟、空阔 , 人烟稀少 , 但是似乎充满了野趣 。 因为我听到了不知名的鸟 , 响亮的鸣叫 , 是从远处的山那边传过来的 。 山脚一棵红得像血一样的枫树 , 簌簌响了一阵儿 。 就见鸟群扑啦啦地飞了出来 , 在空中盘旋 , 将蓝色的天空裁切成了不同的形状 。 老董长满皱纹的脸上 , 有了一丝笑意 。 他对我们说 , 真是个好天啊 。
我们沿着一条弯折的小路 , 向山的方向走 。 元子折了路边的花草 , 编成了一个花环 , 戴在了头顶上 。 这让她有了明媚的孩童样子 。
我们渐渐走近了一个水塘 , 清冽的腐败的气息 , 来自浮上水面经年积累的落叶 。 看得出这是一处死水 , 水是山上落雨时流下来的 , 就积成了水塘 。 沿着水塘 , 生着许多高大的树 。 树干在很低处 , 已经开始分岔 。 枝叶生长蔓延 , 彼此相接 , 树冠于是像伞一样张开来 。 我问 , 这是什么树?
老董抬着头 , 也静静地看着 , 说 , 橡树 。
老董说 , 这么多年了 。 这是寿数长的树啊 。
老董说 , 我刚刚到南京的时候 , 老师傅们就带我到这里来 。 后来 , 我每年都来 , 有时候自己来 , 有时和人结伴 。 有一次 , 我和你爷爷一起来 。
你爷爷那次带了画架 , 就支在那里 。 老董抬起胳膊 , 指了指一个地方 。 那里是一人高的芦苇丛 , 在微风中摇荡 。
你爷爷说 , 这是个好地方 , 有难得的风景啊 。
他说这个话 , 已经是三十年前了 。
老董的目光 , 渐渐变得肃穆 。 他抬起头 , 喃喃说 , 老馆长 , 我带了您的后人来了 。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 什么也没有看见 , 只看到密匝匝的叶子 。 那叶子的边缘 , 像是锯齿一样 。 一片片小巴掌似的 , 层层地堆栈在一起 。 我问 , 伯伯 , 我们来做什么呢 。
老董伏下身 , 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 , 放在我手里 。 那东西浑身毛刺刺的 , 像个海胆 。 老董说 , 收橡碗啊 。
我问 , 橡碗是什么呢 。
老董用大拇指 , 在手里揉捏一下 , 说 , 你瞧 , 橡树结的橡子 。 熟透了 , 就掉到地上 , 壳也爆开了 。 这壳子就是橡碗 。
我也从地上捡起了一个还没爆开的橡碗 , 里面有一粒果实 。 我问 , 橡子能不能吃?
冷不防地 , 元子嘻嘻笑着 , 将一颗东西塞到我嘴里 。 我嚼了嚼 , 开始有些涩 , 但嚼开了 , 才有膏腴的香气在嘴里漫溢开来 。 很好吃 。
元子说 , 要是像栗子那样 , 用铁砂和糖炒一炒 , 更好吃呢 。
老董说 , 毛毛 , 你看这橡树 。 树干呢 , 能盖房子、打家具 。 橡子能吃、还能入药 。 橡碗啊……
这时候 , 忽然从树上跳下来个毛茸茸的东西 。 定睛一看 , 原来是一只松鼠 。 牠落到了地上 , 竟像人一样站起了身 。 前爪紧紧擒着一颗橡子 。 看到我们 , 慌慌张张地跑远了 。
老董说 , 牠也识得宝呢 。
我问 , 橡碗有什么用呢?
老董这才回过神 , 说 , 哦 , 这橡碗对我们这些修书的人 , 可派得大用场 。 捡回去洗洗干净 , 在锅里煮到咕嘟响 , 那汤就是好染料啊 。 无论是宣纸还是皮纸 , 用刷子染了 , 晾干 。 哪朝哪代的旧书 , 可都补得赢喽 。 我们这些人啊 , 一年也盼中秋 , 不求分月饼吃螃蟹 , 就盼橡碗熟呢 。
我听了恍然大悟 , 忙蹲下身来 , 说 , 原来是为了修书啊 , 那咱们赶快捡吧 。
老董 , 到底把那块蓝绢染出来了 。 据说送去做光谱检测 , 色温、光泽度与成分配比率 , 和古书的原书皮相似度接近百分之九十 。 也就是说 , 基本完美地将雍正年间的官刻品复制了出来 。
因为本地一家媒体的报导 , 老董成了修书界的英雄 。 邻近省市的图书馆和古籍修复中心 , 纷纷来取经 , 还有的请老董去做报告 。
图书馆要给老董转正 , 请他参与主持修复文澜阁《四库全书》的工作 。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