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出版社|葛亮《书匠》成高考考题,曾与友人通信谈“匠人精神”( 三 )


一技傍身 , 总带着劳动的喜悦与经验的沉淀 , 还有对于未知的举一反三 。 其他的交给时间 , 顺其自然 。
愿我们都可自在 。
夏日安和
葛亮
二零二零年七月二日

2020年高考语文全国卷二试题
《书匠》(节选)
文|葛亮
秋天时候 , 父亲接到了小龙的电话 。
小龙说 , 毛羽 。 这个老董 , 差点没把我气死 。
父亲问他怎么回事 。
他说 , 馆里昨天开了一个古籍修复的研讨会 , 请了许多业界有声望的学者 。 我好心让老董列席 , 介绍业务经验 。 结果 , 他竟然和那些权威叫起了板 。 说起来 , 还是因为省里来了本清雍正国子监刊本《论语》 , 很稀见 。 可是书皮烧毁了一多半 。 那书皮用的是清宫内府蓝绢 , 给修复带来很大难度 。 本来想染上一块颜色相近的 , 用镶拼织补的法子 。 也不知怎的 , 那蓝色怎么都调不出来 , 把我们急得团团转 。 省外的专家 , 都主张整页将书皮换掉 。 没成想老董跟人家轴上了 , 说什么“不遇良工 , 宁存故物” , 还是修旧如旧那套陈词滥调 。 弄得几个专家都下不了台 。 其中一个 , 当时就站起身要走 , 说 , 我倒要看看 , 到哪里找这么个“良工” 。 老董也站起来 , 说 , 好 , 给我一个月 , 我把这书皮补上 。 不然 , 我就从馆里走人 , 永远离开修书行 。
你说说看 , 仪器作了电子配比都没辙 。 你一个肉眼凡胎 , 却要跟自己过不去 , 还立了军令状 。 毛羽 , 再想保他 , 我怕是有心无力了 。
父亲找到老董 , 说 , 董哥 , 你怎么应承我的?
老董不说话 , 闷着头 , 不吱声 。
父亲说 , 你回头想想 , 当年你和夏主任那梁子 , 是怎么结下的 。 你能回来不容易 , 为了一本书 , 值得吗?
老董将手中那把乌黑发亮的竹起子 , 用一块绒布擦了擦 , 说 , 值得 。
后来 , 父亲托了丝绸研究所的朋友 , 在库房里搜寻 , 找到了一块绢 。 以往江南织造府裁撤解散时 , 各地都托号家纺织贡缎 , 所以民间还留有许多旧存 。 这块绢的质地和经纬 , 都很接近内府绢 。 但可惜的是 , 绢是米色的 。
老董摸一摸说 , 毛羽 , 你是帮了我大忙 。 剩下的交给我 。 我把这蓝绢染出来 。
父亲说 , 谈何容易 。 这染蓝的工艺已经失传了 。
老董笑笑 , 凡蓝五种 , 皆可为靛 。 《草本纲目》里写着呢 , 无非“ 菘、蓼、马、木、苋” 。 这造靛的老法子 , 是师父教会的 。 我总能将它试出来 。
此后很久 , 没见着老董 , 听说这蓝染得并不顺利 。 白天他照旧出摊儿修鞋 。 馆里的人都奇怪着 , 毕竟一个月也快到了 , 他就是不愿意停 。 他获得了小龙的允许 , 夜里待在图书馆里 。 傍晚时也跑染厂 , 听说是在和工人请教定色的工艺 。 听父亲说 , 染出来看还行 , 可是一氧化 , 颜色就都全变了 。
可是老董家里 , 沙发套和桌布 , 窗帘 , 都变成了靛蓝色 。 这是让老董拿去当了实验品 。
中秋后 , 我照旧去老董家练书法 。 父亲拎了一笼螃蟹给他家 。 看老董和元子正要出去 。 老董说 , 毛羽 , 今天放个假 。 我带两个孩子出去玩玩 。
老董穿了一件卡其布的工作服 , 肩膀上挎了个军挎 。 元子手上端着一只小筐 。 父亲笑笑 , 也没有多问 , 只是让我听伯伯的话 。
老董就踩着一辆二十八号的自行车 。 前面大杠上坐着我 , 后座上是元子 。 穿过了整个金大的校园 。 老董踩得不快不慢 , 中间经过了夫子庙 。 停下来 , 给我和元子 , 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 。 我问老董 , 伯伯 , 我们去哪里啊 。
老董说 , 咱们看秋去 。
这时候的南京 , 是很美的 。 沿着大街两边 , 是遮天的梧桐 。 阳光撒到梧桐叶子上 , 穿透下来 , 在人们身上跳动着星星点点的光斑 。 隔了一条街区 , 就是整条街的银杏 。 黄蝴蝶一般的叶子风中飘落 , 在地上堆积 。 自行车辗过 , 发出沙沙的声响 。 也不知骑了多久 , 我们在东郊一处颓败的城墙停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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