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 有关文学的几缕思絮
【杂谈】 有关文学的几缕思絮
电、雷、雨的三位一体 , 似乎是自然界的不变规律 。 但是 , 在某种情况下 , 闪了电不打雷 , 响了雷不下雨 , 也不乏个例 。 有句口头禅:光打雷不下雨 。 这即表征着自然界的规律并非一层不变 , 在延绵不断的生存发展过程中 , 都会因各种景况的不同而变化 。情同此理 。 人们的生活也不可能一层不变 , 丰富多彩的人生根本无法用一种模式来规范和限定 。事实上 , 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和无规则性 , 每天说多少话 , 走多少路 , 吃些什么 , 看些什么 , 是不可能用某种数学公式或某种特定概念来计算和确定的 。 于此 , 或许每个人都会感同身受 。之于文学 , 亦可以此类比 。不避尊者讳 , 好些人在文学创作中 , 总摆不脱一些有形或无形的模式制约 , 总是想方设法地要“规范”点什么 , 要么去编造一些生活中根本不存在的离奇诡异的故事 , 要么去拼凑一些这样那样的情节 , 要么杜撰一些现实生活中不具任何普遍意义的图景 。 这种思维模式 , 无疑就是将具体的生活抽象化 , 将真实的人生戏剧化 。比如 , 墙上挂有一柄剑 , 就一定要说出这柄剑的出处;桌子上放一个碗 , 就一定要让这个碗生出细节来 。 而生活的无规则的意象 , 就嵌在了这些好象无意其实有意的模式里 , 而模式化的生活 , 根本就不是生活的本身 。契诃夫的《新娘》 , 是其最后一部作品 , 技艺已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 看不出任何编造的情节和绕去绕来的故事 , 却真实得来让人击节赞许 。 主人公娜嘉 , 仅仅是因为受不了庸俗的包围 , 难以忍受房间里各种刻板、做作、矫情的装饰 , 以及走来走去的人们 , 包括自己母亲时不时露出来的丑陋和种种说不清道 不明的满 足等等 , 就在新婚前突然出走了 , 根本没有更多的理由 , 而是将真实细微化 , 一切无声胜有声 , 让人感到一切都合情合理 , 完全符合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这一文学创作的基本原理 。回过头来 , 如果由我们来写这类小说 , 不知要生发出多少故事和情节来?不知要加多少页码才能把娜嘉为什么要出走的前因后果交待清楚?无须讳言 , 其实就算写《活着》的余华 , 也总是在故事和情节上转圈 。 当时读《活着》 , 就感觉情节编造得太多 , 也唯其多 , 离真实就越远 。 这或许也只能是余华之所以为余华 , 契诃夫之所以为契诃夫的缘故 。大师就是大师 , 任何时候都不会被模式所束缚 。 表象观照 , 其创作发于自然而随性所致 , 而实则是深谙真实的真谛而杜绝情节的羁绊 , 让生活更加真实 , 让典型更加典型 。 高度就是这样形成的 。 刘勰《文心雕龙》云:“酌奇而不失其真 , 翫华而不坠其实 。 ”均在表示 , 只有真实 , 才最能逆反人们惯有的把生活数学化或因果化的模式 , 最能拂去那些看来环环相扣实则非本质的表象 , 从众多生活的语境中找出一如伏楼拜所说的“最准确的那一句话”来 。文学是人学 。萨特说过:“人是不可确证的 。 ”即表示人是多重矛盾的统一体 , 而不是非黑即白的必然判断 。 在文学形象或人学类别上 , 不妨以两个人物形象来作阐明 , 而这两个人物形象藉于其特殊的典型性和殊异性 , 也经常被作为类比 。一是《金光大道》中的主人公高大泉——亦可称为高大全 。 他身上就绝对不存在矛盾 , 似乎也不存在七情六欲 , 除了“革命” , 一无所有;二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 。 他也“革命” , 但同时也恋爱过 , 彷徨过 , 在生与死的面前也挣扎过 。 这是谁都感受得到的事实 。问题很显见 , 倘若以“人”的角度观照和审视 , 结论肯定是不一样的 。高大泉所体现出来的相关“人”的结论 , 就是非黑即白 , 非好人即坏人的必然判断性结论 , 整个人的世界就是一个彻底单一的世界 。 反之 , 而由多重矛盾性格组合而成的保尔.柯察金 , 作为人的内心世界或者说人的本体的呈现 , 就要复杂、丰富、立体得多了 。 可以说 , 每个个体的人 , 都有其自身最为真实的生存状态和生活状态 , 文学于此 , 就是在此基础上探寻和挖掘 。事实上 , 文学中所体现出来的“人学”体系 , 根本无法囿于“坏”与“好”这一极其简单的层面 。 退一步 , 就算存在简单判断的“好”与“坏” , 那么难以穷尽的“中间状态”的人众又将作何判断和归类呢?诸如此类的问题 , 是永远无法推论下去的 , 或许也是永远无法确证的 , 犹似自然界中的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原色 , 是由自然界的发展规律所确定的 , 而人的复杂性或者说丰富性和多样性 , 也是由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所确定的 。或许正因此 , 不朽的文学作品 , 总是通过对人的复杂而矛盾的内心世界的探寻和揭示 , 来展现被时或此时的社会景象和人的景象 。《静静的顿河》中的主人公葛里高利 , 第一次用军刀劈死一个年轻的奥地利士兵时 , 竟被那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所感 动 , 之后还反复拷问自己:为什么要杀死这名士兵?《阿Q正传》中备受欺凌的阿Q , 本应属于弱者 , 是常理 。 但是 , 当他遇到比他更弱的小D和尼姑时 , 也忘不了要戏弄别人 , 忘不了“老子那些年”的一种莫名其妙的“强者”意识 。 等等 。仅此小例 , 就形象而生动地诠释出作为社会总和的人的生动性和复杂性 。是的 , 无须辩析 , 人群中肯定存在着英雄和懦夫 , 善人和奸人 , 伟大的人和缈小的人 , 以及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等 ,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 然而 , 恰恰是这类有形或无形的多极矛盾的组合形态 , 种种正解与逆悖 , 种种内因与外因的正反作用 , 才在更深层次上反映出人性构成的复杂性、丰富性、以及多样性 。文学是人学的命题 , 大约是高尔基在《文学写照》一书中提出来的 。 不过 , 至于是谁提出来的并不重要 , 在这里 , 重要的恰是高尔基本人 , 他演绎出的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人”的现象 。 他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作家 , 但却一直被时代或者说政治所裹挟 , 作家的良知与政治的吊诡所构成的巨大的矛盾 , 让他从一位写出过童年三部曲并呼唤“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底层劳动者 , 升至政治最高层的中央政治局委员 , 从反权贵成为权贵 , 从灵魂工程师沦为延宦 。 不过 , 高尔基终归是良心尚存的作家 , 他晚年拒绝为斯大林唱颂歌 , 至使斯大林的心腹克格勃头子亚戈达都不得不说“狼终归是狼 , 喂得再好也还是要往森林里跑!”高尔基所反映出来的人性的复杂 , 也正是社会环境的复杂 , 种种波诡云谲的折射 , 最后连高尔基的死亡都成了谜一样的陷阱 。凡此种种 , 都诠释出人的无限复杂性和丰富性 , 以及种种矛盾纠结的人性 。大家知道 , 矛盾是一种运动 , 并非因了统一就忽略了对立 , 因了好就忽略了不好 。 只是说 , 在认识事物时 , 一定要秉持一个客观公正的标准 , 正反两方面都要兼及 。 我们所说的矛盾转化 , 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好坏相加或善恶相加 , 而是指矛盾对立统一的运动 , 也即人的多重性格的组合运动 , 以及人的丰富性与复杂性 。 上面几例 , 就是很好的明证 。人性的复杂性与多样性 , 有时又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反映在某种忏悔意识上 。所谓的忏悔意识 , 就是一种真诚的反省意识 。 在中国传统的“大团圆”意识中 , 忏悔意识或者说反省意识是极为鲜见的 , 《红楼梦》或许就是一个首例的文学范本 。因此 , 鲁迅就将其拿来与同为晚清的小说作比较 。他说 , 《红楼梦》之所以比晚清谴责小说成功 , 就在于作者始终与笔下人物共忏悔 。 他进一步比较:“中国之谴责小说有通病 , 即作者虽亦时人之一 , 而本身决不在谴责之中 。 倘置身事内 , 则大抵为善士 , 犹他书中之英雄;若在书外 , 则当然为旁观者 , 更与所叙弊恶不相涉 , 于是嬉笑怒骂之情多 , 而共同忏悔之心少 , 文意不真挚 , 感人之力亦遂微矣 。 ”(鲁迅最早油印本《小说史大略》所引证)鲁迅从这一角度观照 , 即把“共同忏悔之心” , 视为了一种文学或美学资源 , 一种达到了“文意真挚”而获得“感人之力”的途径 。这既指出了谴责小说的根本弱点 , 也说明了《红楼梦》之所以成功的主因 。 其分野就在于:谴责小说的作者如若将自已置身于小说之中 , 就必是英雄之类;如若置身于小说之外 , 就是一个旁观者 , 与其中的人物毫不相干 。 而《红楼梦》 , 则因其自叙而忏悔 , 就必与书中人物灵心相印 , 感同身受 , 无疑就血脉相连、自然亲切 , 也唯其血脉相连和自然亲切 , 便必然与读者产生心灵的共鸣 , 以及“为人所爱” 。 其实所有的文章 , 莫不如是 。 你只要真诚的写 , 纵使文字笨拙 , 也比漂亮而无实质内容甚而空泛的文字要感人得多 。 这应该是真理 。《红楼梦》的忏悔意识浸透全书 , 并构成其大悲剧的核心 , 如果以其“罪孽”及至忏悔意识论 , 其主要承担者 , 或许就是曹雪芹自身在小说中人格化了的贾宝玉 。鲁迅说:“颓运方至 , 变故渐多 , 宝玉在繁华丰厚中 , 且也屡与‘无常’觌面 , 先有可卿自经(尽) , 秦钟夭逝;自又中父妾厌胜之术 , 几死;继以金钏投井;尤二姐呑金;而所爱之侍儿晴雯又被谴 , 随殁 。 悲凉之雾 , 遍被华林 , 然呼吸而领会之者 , 独宝玉而已 。 ”(《鲁迅全集》第九卷 , 231页)从这一精准的论述中 , 尤其是“悲凉之雾 , 遍被华林”唯宝玉能感悟的高度概括中 , 我们领会到了贾宝玉真诚的“负罪”感 , 在共谋性犯罪犯的氛围里 , 只有贾宝玉才甘愿担当这独一无二的承担者 。 又比如 , 当贾宝玉在山坡上听到林黛玉吟唱《葬花词》时 , 竟“不觉恸倒山坡之上 , 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 。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片语传情 , 这就是对俱有悲悯情怀的贾宝玉 , 或者说曹雪芹自身最真实的写照 , 也是上乘的文 学写照 。 鲁迅先生的论述 , 言简意骇 , 一下就抓住了本质 , 并由本质延伸出“负罪”感 , 再由“负罪”感演释出更俱普遍意义的忏悔意识以及自省意识 。 只有洞若观火 , 才能解其骸骨 。文学的多样性 , 或许可以反映在上面的点点滴滴的思絮里 。由性格组合到人性纠结及至忏悔意识 , 都旨在说明 , 人 , 这个社会存在的综合体 , 其运动与变化 , 都同自然界的运动与变化一样 , 都是在各种矛盾的对立统一中运动与变化的 。 如果仅用某一种既定的或特定的公式来考察人的运动与变化 , 之于文学艺术 , 其结果必然会陷进概念化、公式化、政治化模式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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