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鲁晓夫|劳动人民“土”吗?( 二 )
那里的农民工都会带上面纱 , 仿佛是某种宗教的信徒 , 其实没有一点关系 , 大家只是不想下班后满眼睛满鼻子满嘴巴都是泥沙 。
那个地方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一无是处 , 其实物产很丰盛 , 牛羊肉20元可以吃一大锅 , 食堂里的红烧鲫鱼 , 总是特别肥美 , 当我们南方人啧啧称奇的时候 , 当地的同事说 , 这算啥 , 当年这湖里河里 , 用棒子都能打上来一条胖头鱼……
工地上有个老大哥 , 去哪里都带着一把二胡 , 人家吃完晚饭 , 要么在板房里打牌 , 要么走到远处的小卖部买烟买彩票 , 只有他 , 拿起二胡 , 往夕阳里一靠 , 开始拉弦儿 , 拉的居然是《枉凝眉》 , “一个是阆宛仙葩 , 一个是美玉无瑕……” , 阳光照在他那瘦削黎黑的脸上 , 连风沙都变柔和了 。
那些年 , 没有某手 , 没有某音 , 也没有某站 , 没有奥力给大叔 , 没有华农兄弟 , 没有王刚 , 没有徐大sao , 也没有李子柒……
我的生活经历比较丰富 , 小时候 , 我在农村河沟里抓过泥鳅 , 集体大院里捡过废品 , 摘下桑葚吃得满嘴黑乎乎 , 大冬天里穿着破了洞的鞋子在雪地里趟着上学 , 每天早上提着水桶冲向公厕里堆积如山的粪便和蛆虫 , 大夏天听着蚊虫如战斗机群一样铺天盖地压过来……
大学毕业后 , 我曾在泥泞工地里一站就是一个晚上 , 零下十几度的时候裹着军大衣睡在户外泡沫板里 , 看着星星和月亮 。
我曾一脚泥巴一脚屎 , 在那些现代文明灯火照耀不到的地方跋涉过 , 我曾一身臭汗满嘴脏话 , 在那群粗鲁、直率、狡猾、恶意又善良的人群中生活过 。
所以 , 我对互联网时代“土味视频”里的一切感同身受 , 我们是世界上的一粒尘埃 , 但我们也是人 , 也有自己的情感、思考和追求 。 因为我真见过大山深处采i竹笋的小姑娘 , 也看到过钢铁厂里抖钢花的小伙子 。
我曾经听过一个农民工用长笛吹奏《渔舟唱晚》 , 那时候他刚刚搅拌完水泥 , 满身都是泥点;我曾经看到公园里的扫地清洁工打扫完一块广场 , 用扫帚蘸水草书《赤壁赋》 , 写到“纵一苇之所如 , 临万顷之茫然”的时候 , 我见他黝黑的脸上神采飞扬 , 臃肿的工作服都压不住勃勃英气;我曾听到相识多年的木讷程序员同事 , 翘着二郎腿大谈魔幻现实主义文学 , 背诵《霍乱时期的爱情》经典章节 。
很多人 , 和我相处了许多年 , 只知道我是个买文赚钱的*** , 并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农村人 , 是个土木狗 , 不知道我会盖房子 , 会测量会画图 , 我能捏泥人削木马 , 写一手马马虎虎的书法 , 并不知道我能背诵红楼梦中所有的诗词曲子 , 并不知道我可以对读过的小说戏剧过目不忘 , 一遍就可以复述 , 并不知道我可以用脚夹毛笔写字 , 我还能用嘴巴叼起毛笔写字 , 我炒的青椒鸡蛋、小炒黄牛肉、烧的红烧肉、土豆炖鸡也很好吃 。
金圣叹说世间有三十三件快事 , 往往都是些普通人鸡毛蒜皮、琐碎奇怪的小事情 , 有的是打开窗子放蜜蜂飞出去 , 有的是问妻子要钱买酒 , 有的是读奇书读了一天肚子饿 , 有的是大清早起来看人家锯竹子 , 甚至还有大街上看人吵架 , 私处患病泡药澡 , 大热天拔刀切西瓜......总而言之 , 他觉得痛快 , 便是快事 , 我们读了大发一笑 , 便是他有趣 。
早出晚归 , 柴米油盐 , 可以让一个人平凡 , 但却不不至于让一个人平庸 , 有趣的灵魂 , 表现在很多方面 , 首先就是不甘于庸常 , 他们总能在生命中找到乐趣 。 很简单 , 就像你今天发明了一道菜 , 你晚上无聊时在游戏中发现了一个新的战术 , 你唱歌的时候忘记了歌词 , 却灵机一闪换上了自己原创的词儿 。
苏东坡被贬在海南岛的时候 , 没有吃的 , 他甚至研究怎么拿蜥蜴下酒 , 研究怎么把蛤蜊做得好吃 , 实在不行 , 甚至试着去吃苍耳 。 没有墨去书写 , 他甚至自己烧制墨块 , 一不小心把自己的三件草屋都给烧没了 , 然而他津津有味记下这一切 , 让千百年后的我们 , 可以对话他有趣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