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
《割麦》割麦绝对不是那般有诗意 , 这是我一辈子最不愿意干的活 。我家种地最多的时候 , 有十三四亩 , 通往麦地的路 , 有的要走近一个小时 。 有的路可通架子车 , 最窄的地方两人相向错不开身 。麦忙天到了 , 母亲的脸上满是愁容 , 父亲的脸上尽是急躁 , 往年的经验告诉我这回肯定“在劫难逃”了 , 可已经焦头的麦子不等人 。 这是一场战争 , 父亲要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 , 不打无准备之仗 。头一天下午 , 父亲拿出几把已经锈迹斑斑的镰刀 , 在院子里的磨石上 , 撩着水 , 来回细细地磨 。 磨一阵 , 拇指在镰刀口上刮一刮 , 感觉一下锋利的程度 。 然后把架子车轱辘的气打得足足的 , 撂地上能蹦起多高 , 车尾插上拉麦子的专用工具——仰角 , 再拿出一捆指头粗的麻绳 , 挂车把儿上 。还有一个主力成员也是跑不掉的 , 为了让它吃得饱 , 明天好有劲拉车 , 父亲到晚上要起来两三次 , 给它添加草料 。母亲蒸了好几笼糖角 , 炸了许多油饼 , 拌了咸菜丝 , 装进玻璃瓶子里 。早上五点钟左右 , 我就从被窝里被揪了出来 。 揉着眼睛 , 一走三晃 , 来到院子里 。 父亲把牛绳塞我手中 。我牵着牛 , 牛拉着车 , 哥驾着车 , 姐背着吃的东西 , 爸妈一溜小跑 , 不一会儿 , 就把我们远远甩在后面 。我是重点“专政”对象 。 父亲给我划了一小片麦子 , 命令我割完才能休息 。 早上的露水很大 , 麦秆很润且有韧性 , 我力气小 , 割不动 。 气恼了 , 把镰刀一扔 , 揪着麦秆连根拔 。父亲在远处发现了 , 大声呵斥 , 再这么干 , 就过来揍我 。 我只得拾起镰刀 , 一次握住五六根 , 像弹吉他一样地割 。爸妈的腰弓得像个虾米 , 头使劲往下扎 , 只能看见他们的背 。 割一大把 , 用镰刀拢着 , 转身放在身后的麦腰(用两小把麦秆 , 有麦穗那一头的颈部相互绞缠 , 然后展开放地上)上 。 一行麦子 , 割不到头 , 头都不会抬一下 。 哥姐经过几年的“专政” , 早已训练有素 , 紧随其后 。一行割完 , 父亲回头捆麦子 。 蹲下身 , 揪住麦腰的两头 , 使劲往一起拉 , 辅以膝盖的力量把散麦秆压瓷实 。 然后拉住麦秆两手交错 , 一扭一压 , 就捆好了 , 怎么甩都不会开 。 单就这个技术 , 我学了好久 , 都不得其法 , 手一松 , 便又崩开 。太阳出来的时候 , 他们都已割了两个来回 。 而我 , 仅仅放倒了不大的一片 。 麦芒在两只胳膊上、手背上刺满了红点点 。 头上脸上汗流不止 , 抬起胳膊擦一下 , 又被汗水里的盐分一蛰 , 火辣辣的痛 。赤日炎炎 , 麦子散落一地 。爸爸终于发话可以休息一会儿 。 我迫不及待拿了糖角过来 , 不管手脏不脏 , 撕开就吃 。 母亲早上用铝水壶烧了一大壶水 , 现在还是温的 。 大家都直接对着壶嘴喝 。不过十分八分钟 , 爸又吆喝着开始干活儿 , 还说越歇越累 , 坐的时间越长越起不来 。 这套理论我深表怀疑 , 却不敢辩驳 。日头慢慢变得毒辣 , 脖子露出来的部分 , 晒得通红 。 汗珠子从头发窝里往外冒 , 满脸都是水道子 。 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 , 开始用两只袖子擦 , 后来袖子都湿淋淋的 , 只得撩起衣襟擦 。 后背的衣裳被汗水吸住 , 紧贴着皮肤 , 难受异常 。看得出 , 哥姐都撑不住了 , 割一个麦个儿 , 就直起腰来东张西望一番 。爸呵斥了几次 , 不管什么用 , 不耐烦地冲哥嚷:“去去去去!不想割 , 带着你弟去装车拉麦子吧!”我盼的就是这句话 , 立马扔下了镰刀 。 心里想 , 干什么都比割麦子强 。我们开始装车 , 有麦穗的一头冲里 , 麦秆朝外 , 一层层往上摞 。 有时还需要我爬上去挨个踩一下 , 直到装的跟个小山似的 。 最后拿一根长木棒放在最顶层 , 再用绳子挽住木棒的两端 。这时父亲也过来 , 和哥他们两个 , 手脚齐用力 , 叫着号子往下拉 。 直到一车麦个儿压得像个大压缩饼干 , 才罢手 。 装车也是一个技术活 , 装不好 , 后果很严重 。仍是哥驾着车 , 我牵着牛 。 最喜欢下坡 , 因为需要我站在车尾上做配重 , 以减缓车的速度 。那个时候 , 路全是土路或者石头路 。 坑洼不平 , 一走一颠 。 麦秆本身就很光滑 , 随着颠簸 , 一点一点往外拱 。 稍不注意 , 满车的麦个儿“轰”地散落一地 。我们俩傻了眼 , 只得一个个捡起来 , 重新装 。 可是没有爸的帮忙 , 绳子始终拉不紧 。 没办法 , 只能小心翼翼地走 。 看着一车的麦个儿颤颤悠悠、摇摇欲坠 ,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怕啥来啥 , 没走多远 , 车子个一趔趄 , 呼里哗啦麦个儿又是满地乱滚 。 哥有些崩溃了 , 眼睛通红 , 冲我发火:“你咋牵的牛 , 跑那么快!”我当然不服气 , 反唇相讥:“还不是你的装车水平不行 。 ”哥冲过来就要打我 , 我丢了牛缰绳 , 撒腿就跑 。哥怕牛再跑了 , 捡起牛缰绳 , 喊道:“赶紧回来 , 不然回家看咱爸怎么揍你!”我明白跑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 乖乖回来 , 继续第二次装车 。太阳在正头顶上 , 一动不动 。 地面都被晒的煞白 , 直恍眼睛 。 没有一处凉荫 , 没有一丝风 。 浑身没有一寸不是难受的 。那时 , 十二岁的我 , 心里只有恨:这辈子不要再当农民了 。我们到家卸了麦子 , 又回到地里时 , 已经十二点多了 。 爸对着我们呵斥:“你俩咋恁肉哩 , 去哪儿歇了 , 一车麦拉大半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 妈瞪了一眼爸 , 说:“不问孩子咋了 , 厉害啥厉害哩!”转过脸对我说 , “别哭了 , 乖 , 赶紧过来吃点东西 , 喝点水 。 ”哥不怎么吃东西 , 也不说话 , 一个人蹲到了树后面 。这块地面积比较大而且离家又远 , 中午回家吃饭太浪费时间 , 于是 , 全家就在地里吃些干粮 。 饭后 , 每个人都拿一个麦个儿当枕头 , 席地而卧 。 大家都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 很快就睡着了 。好像是还没睡几分钟似的 , 听爸爸又在吆喝:“都醒醒 , 都醒醒 , 两点多了 , 再不起来 , 今个儿这块地就割不完了!”整个下午我感觉都是在洗澡 , 浑身粘糊糊的 。 就盼着太阳赶紧落山 。 大家最亲的就是水壶 , 割不了几个麦个儿 , 就跑过去掂起水壶 , 仰面朝天咕咚咕咚灌几大口 。爸大概实在是累了 , 割麦的姿势从站立变成了半蹲 , 但仍在顽强支撑 , 一点点往前挪 。 而妈几乎就是半跪 , 割一会儿 , 就得双膝跪地 , 拿镰撑着地 , 头挨着镰把儿 , 休息片刻 。天色微暗的时候 , 我们终于把这一大块麦子完全放倒 。回到家 , 哥姐去卸车、整理麦个儿 。 爸把铡草的大铡刀搬出来 , 我帮着他铡草喂牛 。等我们回到屋里 , 母亲的饭菜已经做好 。 平常 , 爸是只下命令 , 不解释 , 我们只有干的份儿 。 今天看我们太累了 , 才稍作说明:“不是非要赶这么紧 , 咱这么多地 , 不紧紧收了 , 过几天麦子都焦头了 , 收都收不回来 。 ”妈说:“做农民 , 就是要受一辈子罪 。 你们要好好上学 。 ”(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