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杨真人|穆旦:我爱在淡淡的太阳短命的日子,临窗把喜爱的工作静静地做完(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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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与蝉鸣
作者: 梁秉钧(也斯)
出版社: 四川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18-2
03
穆旦对现代历史、现代自我的拷问以及对自我与历史的复杂悖谬的关系的揭示 , 其基调常常是悲观的 。 历史的灰暗不但导致他对自我的怀疑 , 甚至导致更为悲哀的绝叫 , 譬如《沉没》(1976年)写到:
呵 , 耳目口鼻 , 都沉没在物质中 , 我能投出什么信息到它窗外?什么天空能把我拯救出“现在”?
这种灰色的情绪在书信中也有所表露 , 显然在内心经过多少年的积淀11。 而在冷静、理性、悲哀的情绪下 , 穆旦的诗作中未尝没有热血的涌流 , 只是这热血包裹着一层岁月凝结的厚厚的硬壳 , 一般人不易触摸得到 。 以穆旦遗作而论 , 那种悲观的情绪因为个人生命渐入老境更显凄凉 , 但在这悲观凄凉的老年的内心深处 , 却仍生长着一个年轻的反抗的灵魂 。 譬如《听说我老了》(1976年4月)里 , 老年犹如失去了许多好衣衫之后留下的“破衣衫” , 但“在深心的旷野中” , 它却唱着:“但我常常和大雁在碧空翱翔 , /或者和蛟龙在海里翻腾 , /凝神的山峦也时常邀请我/到它辽阔的静穆里做梦 。 ”即使在彻骨的寒冷中 , 生命的火焰虽不像年轻时那样熊熊燃烧 , 但仍坚持着 , 一息尚存 。
寒冷与微温 , 青春与老年 , 感性与理性 , 情感与理智 , 理想与现实 , 表达与沉默 , 这些内心中两组相反的声音的剧烈搏斗 , 穆旦常把它客观化为两种人性因素或两种人生境遇 , 由此将它们表现为人生的基本矛盾 。 例如在《理智和感情》(1976年3月)中 , 理智的劝告采用的是一种冷静的虚无主义的音调 , 在广漠的宇宙中 , 生命太短暂 , 人太渺小 , 执着地奋斗不过徒增了许多无谓的“烦忧”与小小的“得意和失意” , 最终却要被“永恒的巨流”“转眼”就冲走;对此 , 情感却答复 , 在广漠宇宙中 , “即使只是一粒沙/也有因果和目的” , “要求放出光明” , 所以:“它的爱憎和神经/都要求放出光明 。 /因此它要化成灰 , /因此它悒郁不宁 , /固执着自己的轨道 , /把生命耗尽 。 ”在这里 , 理智的声音从无始无终的宇宙背景与终极处 , 说明个体努力的无意义 , 但情感却执着于经由个体命定的努力 , 在虚无中生成意义 , 即使这努力也许仍是虚无 。 这两种声音并置在一起 , 形成一种强烈的戏剧化的矛盾与张力 , 但穆旦没有做任何偏袒的评论 , 而是用它们的客观的并置 , 来呈现在一个迫使人不得不产生虚无感的时代 , 任何企图严肃地面对生存的人 , 就不得不面对的人生的基本的矛盾与紧张 。
而面对这些人生的基本两难 , 穆旦也像哈姆雷特一样陷入了“to be or not to be”的犹豫 。 这对于他来说 , 首先就是要不要写作 , 要不要打破沉默的问题 , 在1976年4月写作的《诗》中 , 诗人对何以要把火热的生命保存到枯纸堆里发生这样的疑问:“设想这火热的熔岩的苦痛/伏在灰尘下变得冷而又冷……/又何必追求破纸上的永生 , /沉默是痛苦至高的见证 。 ”显然 , 即使是在写作现在仅存的这些诗时 , 穆旦也对写作的意义不无怀疑 , 这不仅是对真正的生命体验是否可以用语言来表现的怀疑 , 也是对后世是否有人愿意和能够破译这些诗、破译之后又有什么意义的怀疑(我们可以联想《自己》中的“还有多少谣言都等着制造他”) 。 这些怀疑在当时都不是杞人之忧 , 整个“九叶派”诗人在50-70年代集体从文学史中失踪 , 多少能说明当时的主流话语根本上无法容纳这种复杂而多思的因而似乎暧昧可疑的文学话语 , 而在70年代那种特殊的简单化的社会气氛下 , 穆旦更有太多的理由对能够被理解不抱希望 。 然而 , 幸而穆旦留下了这些诗篇 , 让我们能够略略触摸到简单的时代里一个复杂的心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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