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场与地摊

乡场与地摊乡场与地摊
蹭个热度 。我最早见识经济生活 , 是跟着老爸去十五里外赶乡场 。 山路崎岖 , 自己走一段 , 老爸背一段 , 看看乡场就到了 。 那是乡政府所在地 , 叫何家宅 , 清末民初就形成集市格局 , 算是老乡场了 。还没进场口 , 便闻人声鼎沸 , 让小小年纪的我 , 很是热血贲张 。 进得场上来 , 两眼轱辘着看不过来 。 两边是带廊檐的木屋 , 有店堂 , 更多是随意摆在地下的各色货物 , 装在背篓 , 或直接放在青石板地面 。 时鲜蔬菜水果 , 各种干货干果 , 尤其杂玩杂耍 , 各种小吃 , 看得我眼花缭乱 , 也口水长流 。 不待我羞涩开口 , 父亲会买几只油糍 , 一碗凉粉 , 先让我解解馋 。 那是第一次吃到的天下美食 , 甚至影响到我一生的味蕾 。 用米浆搁白铁皮提子放菜油锅炸出的油糍 , 一直是我的最爱 。 这是后话 。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 , 那时乡村的全部经济生活 , 都在乡场上进行 。 村上没有商店 , 村路上没有货郎担 , 要买一撮盐 , 也得走两个小时山路去乡场 。 虽然乡场上的供销社和综合商店终日都开着 , 赶场天还是人们的首选 。 于是有钱没钱 , 有卖无卖 , 逢赶场天都会去乡场上蹓一圈 。 那是乡村里唯一奢侈的休闲和消费 。 酒摊前一坐 , 打二两酒 , 边啜着冷酒 , 边和熟人唠点家常 。 饿了买碗臊子面 , 热络地吃下肚 , 已算是很讲究了 。 太阳西斜时 , 摇晃着归家 。 小孩子最喜欢的是小吃摊 。 吃了不说 , 还会买几只油糍 , 用竹条串着 , 逍遥着回家 。 撵父亲背影子赶场 , 这场就没有白赶 , 脚也特别有力 。我有过唯一一次在乡场摆地摊的经历 。 那时还小 , 约了几个小伙伴 , (偷)摘了生产队小半筐半熟的梨 , 锅里煮熟 , 背篓装了 , 背去乡场摆卖 , 还居然卖出去几只 。 其余的成了回家时填充自己荒腹的食物 。 那真不叫美食 。后来进城了 , 积习难改 , 也是怀旧 , 赶乡场成了我重要的休闲活动 。 不为买什么 , 只想周末逃离城市的喧嚣和雾霾 。 查过城边几十里地乡场的场期 , 早早出门 , 乘破旧的公交车赶去 , 场已经起来 。 多数是地摊 。 本地百姓卖点蔬菜谷物 , 更多的是赶转转场的流动小商贩 , 开一辆小面包 , 逐场而赶 , 向乡下人兜售廉价小商品 。 十一点左右 , 乡场已是人去场空 , 人文风景也看得差不多了 , 寻一家小饭馆 , 打二两烧酒 , 要三两个菜 , 慢慢喝着 , 和临座的酒客拉呱几句 。 那些寂寞的老头儿 , 大都会热情地说点乡下的事情 , 邻里纠纷 , 干部腐败 , 说到激昂处 , 我就会再要一碗酒 , 给各位筛上一巡 , 喝个微醺 , 然后各自走散 。如果天气和附近风景都不错 , 就会寻个宿处住上一晚 , 呼吸一点山里的新鲜空气 , 第二天再去下一个乡场 , 看大致不变的人文风景 。偶尔会从地摊买点什么回来 。 南瓜子 , 野山菌 , 笋干 , 本地黄豆 , 或者明前雨前的土茶 。 限于不重 , 不占地方 , 而且便宜 , 又正是回程时候 。而今商场超市电商网购 , 早已改变了乡场的经济格局 , 赶场的也多是老人妇女 , 但不少乡场还在热闹地赶着 。 乡村日益破败 , 乡土文化还在乡场苟延残喘 , 在地摊茶馆酒馆中留连 。 没有了乡场和场天 , 乡村文化便成了一片空白 , 乡村也就没多少气儿悠着了 。疫情起来 , 几个月没出过门了 。 逢到天气好时 , 会遥望城外远山 , 叹息一声:如果不是疫情 , 这时会是在一个乡场上逍遥了!城里的地摊 , 人们已经写过不少 , 正在写的更多 , 还会热写下去 。 我这里只略说一两件 。我吃的鸡蛋 , 多是来自城外几十里地乡镇的一位大妈 , 说是自己喂的鸡 , 口感不错 , 吃着勉强放心 , 价格也还算合适 , 随行就市 , 每市斤七八块左右 。 买得多了 , 就成了熟人 。 她逢周二、五来楼下不远处一条小街巷卖蛋 。 一只大背篓 , 大约四五十斤 , 一只竹篮 , 还会装上十几二十斤 。 有时顺便带点时鲜蔬菜 。 凌晨从家里出发 , 转两三次车 , 到得这条小街巷时 , 大约八点左右 , 正是人们上街买菜的时间 。这里几条小巷纵横相交 , 几片大居民区的住户 , 都喜欢来这里买菜 , 热闹不亚于一个小乡场 。 卖东西就多了起来 。 蔬菜 , 水果 , 干货 , 调料 , 小五金 , 偶尔还有内衣内裤 , 各种手表 。 都摆在街边 。 这里离市政府和世界级观光景点很近 , 偶尔会有洋人窜进来东游西看 , 管理是少不了的 。 但看去城管还算文明 , 掰枰杆踢摊子的事 , 我没看到过 。 有时严一点 , 那是要创卫检查了 。 松起来了 , 八点以前尽管摆 。疫情前 , 我早饭后都会出门走一圈 , 遛腿子 , 顺便买点蔬菜水果什么的 , 去的大半是这几条街巷 。 卖鸡蛋的大妈先是有固定地儿 , 要买蛋了 , 一路寻去 , 准在那儿 。 有一次寻之不着 , 下一次问起来 , 说被城管赶了 。 那儿不是还有人卖蛋么?大妈说 , 正是那婆娘指使城管赶我的 , 我在 , 她那蛋肯定就不好卖 。 摆个地摊 , 还有这么多讲究?有一次正见那城管在 , 我执意装一回大爷 。 我走到城管面前 , 说 , 请问那人为什么卖得 , 别人卖不得?这不是选择性执法么?这城管五十多岁 , 看我来头不善 , 回得就还算和善 , 说人家是打了招呼的 。 打了什么招呼?城管说 , 我今天是代别人的班 , 你去问别人 。 埋头抽自己的烟 , 再说什么 , 也不吭一声 。我转身问卖鸡蛋大妈 , 大妈附耳说 , 那人找了熟人 , 有个城管要我每月交五百块给他 , 就不撵我 , 我哪来那么多钱给他?我只有嗒然 。我不出门 , 不知大妈这几天生意怎样 。 虽有她电话 , 还是没打 。 六十多岁的大妈 , 跑那么远来卖个蛋 , 也无非找口饭吃 , 辛苦得很 , 我还能多说些什么?这几日里 , 她如果再来 , 按理城管是不再管了 , 但城管卖蛋的熟人保不定还要管 , 要指使城管去管 , 她又有什么法可想?再次嗒然 。无法预测未来 。 如果轮到我等上街摆摊 , 无论社会还是个人 , 怕都早已是非常不堪 。 我能够卖的 , 只有几十年里辛苦购置起来的两三万册藏书 。 放在一起 , 是一座小图书馆 , 从清代的木刻本 , 到绝版的文革出版物 , 到当下奢华且夸张的小说 , 估算也值个几十万大洋 。 要拆零了摆地摊 , 且别说有没有人买 , 那价值会跌去八九成 , 惨不忍赌 。心里问一声:“为什么会?”没人听见 。20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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