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倬云:中国文化让我伤心的地方
思庐哲学
许倬云 , 江苏无锡人 , 历史学家 , 1949年至台湾 , 1962年获美国芝加哥大学博士 。 先后执教于台湾、美国和香港多所知名大学 , 2000年被南京大学、东南大学授予名誉教授 。 他善于运用社会科学的理论和方法治史 , 研究领域主要在中国文化史、社会经济史和中国上古史 。 代表著作包括《中国古代社会史论》、《汉代农业》、《西周史》、《万古江河》等 。从五四以来 , 中国文化基本上存在于书皮上 , 也存在于穷乡僻壤的旮旯儿里 。 文化影响百姓的生活习惯、行为模式 。 在文化界 , 下里巴人、阳春白雪受追捧程度差得太远 , 昆曲永远不能进入流行歌曲 , 像样的书卖几万册就了不起了 , 低俗的书卖一两百万册 。 娱乐的杂志、时尚的杂志、小道消息的报刊 , 销得好得很 。换句话说 , 今天要说中国的文化庸俗 , 不算冤枉 。 文化利用大量的资源 , 在表面上形成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 。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张艺谋的作风 , 奥运开幕式 , 全是声、光、颜色 , 没有内涵 。 他只是抓书上常提的中国四大贡献 , 这些贡献是历史上的贡献 , 不是今天的贡献 , 没有在文化内涵上提出好的音乐、好的文学作品 , 没办法找诗人来吟咏诗 , 没有找出自己谱的叫人永远纪念的歌曲来表演 , 对不对?凡此方方面面 , 是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不然 , 乾隆时代就是如此 , 当时的中国文化是没有内涵的 , 只是装扮的 , 没有自己的特色 。 中国文化到了今天已经是只剩皮毛 , 不见血肉 , 当然也没有灵魂 , 这是叫我伤心的地方 。今天口口声声说“国学热” , 在世界各地办孔子学院 , 其实没有真正的内容 。 像白先勇这样整理昆曲是极少的 。 我们本身也是百孔千疮 , 用尽了自己的资源 , 活力也光了 , 从精英流离到下里巴人 , 从内涵深厚变成表面肤浅 , 从有内容变成只有一个点缀 。 音乐和其他艺术形式 , 无一不如此 。
不是今天 , 中国花了一百年左右的时间 , 逐渐一步步往下走 , 真是吊诡的现象 。 一方面我们看见民主是好东西 , 教育普及是好事情 , 人权普遍被尊重是好事情 。 但另外一个方面 , 全面平等之后 , 应当有优秀、特异的东西 , 却变成了平凡 。 贝多芬不可能在平民里面出来 , 不可能一千个人就直接创作成贝多芬 。 文化的领域要有一部分精英 , 但原动力已经衰退 , 才到了这地步 。 这是危机之一 。危机之二 , 价值系统在崩溃 。 从三百年前发展到今天 , 我们应该不再标榜“现代”的口号 , 现代是有实践性的 , 我们叫近代化 。 三百年前开始发展资本主义、民权思想、人权思想、科学精神 , 都有共同的源泉 , 是丢开天主教的外壳 , 捡回了人跟上帝的直接关系 , 人有了信念 。 神造人不是白造的 , 给你一定的权利 , 给你一定的智力 。 人类是平等的 , 所以不能压迫任何人 , 不能禁锢任何人 , 应当自由 。另外一方面 , 神的律在科学家的脑子中转化成自然的律 , 自然是先天存在的 , 其实和神的律是同一个事情 。 一定假定有先天存在的这个律 , 我们才有科学的上下寻搜 , 不然一堆混乱的话 , 怎么寻搜?这个假设使得资本主义早期的人物 , 为了荣耀 , 为了彰显使命感 , 拼死拼命地干活 , 而且用“信用”这两个字来作为资本主义的基础 , 没有信用 , 银行没法借贷 , 没法投资 , 没法委托 。经济风暴的病根子是因为内心没有价值观念约束行为 , 所以掌权的那些CEO , 不讲信用 , 不讲道德 , 以市场遮盖 , 大量地偷窃股东的财产 , 辜负股民的委托 , 以致股票买卖实际上变成虚假的赌博 。 股权已经分散到这种地步 , 流转这么迅速 , 股票本身不存在 , 变成赌局 。掌握股权的无数小民 , 没有办法向公司行使主权 , 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股权在哪里 , 股民没有办法行使股权来指导或者监督经理人 , 经理人就无所恐惧 , 工作法规没有办法管他 。在1932年罗斯福实行新政的时候 , 有管束资本的法律 , 一整套法律保护劳工、约束资本 。 但是从二战后到今天 , 美国政权和财富结合 , 他们废掉了一条条法律 , 再也没有防止不合法、不公平的法律 。 公众无法约束他 , 股权无法约束他 , 良心无法约束他 。面对今天瞬息万变的时代 , 国家制度要改变 , 社会结构要改变 , 改变成什么样子 , 不知道 。 最要紧的是 , 将来几十亿人共同拥有这一个地球 , 怎么活在一块 , 怎么相容 , 怎么再造一个互让、共存的人类社会?小到农村 , 大到全球 , 小到人员之间的争执 , 大到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 用什么价值标准来判断?
这个是最严重的课题 , 今天我们正在转移点上 , 蜕变已经开始 , 有两种蜕变法:蛇的蜕变是把旧的壳丢掉 , 变得更大更新 , 躯壳丢掉 , 蛇还是蛇 , 这是一种蜕变 。 这种蜕变不可能 , 这是大的崩溃 , 必须要有大的突破 。突破应该是毛毛虫变蝴蝶 , 但蝴蝶是怎么出现 , 蝴蝶应当具有什么东西 , 我们大多数学术界人士往往不去管它 。 学术界绝大多数人忙着写小论文 , 忙着搞升职 , 忙着搞项目 , 民间文化界忙着去点缀打扮 , 都是交白卷 。 大家应当寻找共同生活的一套价值观念:什么是对 , 什么是错 , 什么是好 , 什么是坏 , 什么是丑 , 什么是美 。 这是最叫人担心的事情 。中国在这个时候 , 应当从传统里挖出一些东西填补这个缺陷 。 但是今天讲儒学的人 , 只抓其皮毛 , 不抓其精神 。 许多学究以繁琐来文饰浅薄 , 以表面的口号文饰没有内涵 。从改革开放到今天 , 中国没有在这一部分精神的境界、文化的境界上下力气 。 尤其近几十年来的恐惧、余悸未定 , 还在胆战心惊的状态之下 , 没人敢动 , 所以 , 不能单纯地说中国已经站起来了 。中国的经济已经有动力 。 今天我们不算小康 , 但至少吃饱了饭 , 对抗饥饿已经不成问题 。 我对中国救济汶川的灾害是非常佩服的 , 不能说效率百分之一百 , 但是前所未有的规模 , 前所未有的工作 , 做到这个地步不容易 。而在教育上 , 不是桎梏人的思想 , 不是圈住人的教条 , 而是要放手让大家自由思想 。 今天学术界非常显著地崇洋媚外 , 也非常显著地抱残守缺 , 这两者是相配而行的 。 抱残守缺又不能见全貌 , 所以崇洋媚外 , 取外面东西来填补 , 没有自发的精神 , 有聪明才智但是不敢放 , 不敢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来解决自己的精神困扰和饥渴 , 这是值得担忧的事情 。所以 , 假如改革开放真有大义而为的政府 , 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放松人的思想 , 一定要放松资源鼓动民间的财富 , 也释放若干的资源 , 鼓励在学术界、文化界做寻找价值、重建价值的工作 。而我的目标是希望重建新的价值是以人为本 , 因为人是真实的 。 你可以否认别的 , 不能否认自己 。 你尊重你自己 , 你尊重别人投射给你的他 , 你也尊重别人投射给你看见的自己 , 一层层投射 , 可投射到无穷 。 以这作为一个美好、善良、正直、公平社会的定义的话 , 谁也不愿意不公平出在自己身上 , 推己及人 , 也许由此我们可以重建新的价值观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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