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社:一个劳动日值多少钱?
我们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 , 而国家的命运又往往决定于某一个人 。写给我的同时代人及有兴趣了解那段历史的青年们 。——梅桑榆《历史并未远去》节选——第十一章 人民公社社员的“天堂”生活1958年下半年 , 人民公社化运动于全国掀起高潮 , 当时流行一句令人激情澎湃的口号:“共产主义是天堂 , 人民公社是桥梁”;似乎一成立了人民公社 , 社员们的双脚就踏上了通往共产主义的金桥 。 又有顺口溜曰:“单干好比独木桥 , 走一步来摇三摇;互助好比石板桥 , 风吹雨打不坚牢;合作社铁桥虽然好 , 人多车稠挤不了;人民公社是金桥 , 通向天堂路一条 。 ”共产主义天堂是个啥模样 , 当年官方的宣传是“按需分配” , 即你需要啥就给你啥 , 需要楼房给你楼房 , 需要汽车给你汽车 , 需要美女给你美女 , 需要吃山珍海味 , 立马就有大厨为你做好端上……更具体一点的描述是:“楼上楼下 , 电灯电话 , 想吃啥就吃啥” 。 总之 , 进了共产主义天堂 , 就好像每人发给一个宝葫芦 , 心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但是 , 这座“金桥”未免太长了些 , 社员们从1958年上“桥” , 向前趱奔多少年 , 仍未走进天堂 。 于是上面又解释 , 实现共产主义 , 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 至于“几代”是三代还是八九代 , 没谁给出具体数字 。 社员们不但未走进天堂 , 而且于走了二十多年之后 , 脚下通往天堂的“金桥”却被彻底“拆除”了 。 究其原因 , 无非是经过实践检验之后 , 此桥不但不能通向天堂 , 而且通往贫穷饥饿之乡 。 据权威机构统计 , 从1957年到1977年 , 我国农民每人每年平均收入 , 从40.5元增加到64.98元 , 二十年间每个农民总共只增加24.48元 , 即平均每人每年只增加1.2元;同期 , 按人口平均占有的粮食产量 , 二十年间平均每人每年只增加1市斤 。 照此状况来看 , 农民沿着“金桥”再走上二十年 , 仍无法逃出穷神的魔掌 。人民公社自1985年退出历史舞台 , 至今已近三十年 , 80年代出生的年轻人 , 对于农民当年的生活状况 , 可谓一无所知 , 故听信一些人编造的谎言 , 相信当年农民生活真的很幸福 。 我不但在农村生活了近二十年 , 而且作为“知青” , 在人民公社当了七年社员 , 不但亲见 , 而且亲尝了当年农民生活的苦辣辛酸 , 以下文字 , 便是我对当年农民生活的真实叙述 。1.一个劳动日值多少钱?人民公社的经营管理模式为“三级所有 , 队为基础” 。 所谓三级 , 即公社、大队和生产队 。 农民称作“人民公社社员” , 其劳动报酬 , 是以工分计算的 。 生产队根据每个男女的劳动能力评定工分 , 一个整劳力为十分工 , 刚下田干活的青少年 , 因劳动技能尚在学习阶段或体力较弱 , 工分则由五六分到七八分不等 , 通称为“半劳力” 。农业学大寨掀高潮时 , 社员的工分曾实行“自报公议” , 评议公分时 , 每个社员先到毛主席像前敬礼 , 背诵“要斗私批修”等最高指示 , 然后说自己够几分工 , 再由大家评议 。 有的生产队几天一评 , 有的生产队一月一评 , 甚至有一天一评的 。 评低了 , 个人不满;评高了 , 大家有意见 , 社员因评工分而吵架的事经常发生 。 事实证明 , 这种办法不但浪费时间 , 而且容易产生矛盾 , 没搞多久 , 便被社员放弃了 。一个整劳力出一天的勤 , 记十分工 , 不出勤则不记工分 , 颇似现在一些工厂的按件记资制 , 一个劳力每月一天不拉 , 即“出满勤” , 则为三百分 。 年终分红 , 生产队会计、记工员加班加点 , 算出一个劳动日(十分工)合多少钱 , 一个劳力一年挣了多少工分 , 社员们一年的收入就算出来了 。人民公社时期的农民 , 就像永不歇辕的马 , 永不歇犁的牛 , 除了雨雪天气 , 或患病下不了床 , 不能出工 , 每天都要下田干活 。 由于上面号召社员“大干快上” , 社员们也想使自己的工分簿上每天都有进账 , 故不管有无必要 , 天天都要出勤 , 无论酷暑严寒 , 还是雨雪风霜 , 都挡不住大家为工分而战 。 遇上抢收抢种 , 社员自然是风雨无阻 , 不舍昼夜地下田拼命 , 待到农闲 , 生产队长也要挖空心思找活干 。 干一些可干可不干的活 , 队长抓得不紧 , 不但工时短 , 而且活也轻巧 , 社员们称此时为“跑分” 。 此时人们出勤分外积极 , 因为都觉得这样的工分来得容易 。 到了年关 , 社员们也不得安宁 , 因为当年提倡过“革命化的春节” , 即使天寒地冻 , 雨雪纷飞 , 也要下田干活 , 或是积肥 , 或是挖荒 , 或是干些天知道能否产生效益的活儿 。 干那些明显没啥效益的农活 , 社员们称其为“出无用工” 。家乡人称人民公社时期为“大呼隆”或“吃大锅饭” , 社员干活虽有勤懒之分、优劣之别 , 但大部分人都有偷懒心理 。 每日上工 , 队长的哨子照例要吹三遍 。 因为不少人听到第一遍哨子时 , 大多无动于衷 , 听到第二遍哨子才从家门探出头来 , 相互观望 , 看邻居是否行动 , 听到第三遍哨子 , 才懒洋洋地出门 。 出工的队伍 , 总是排得很长 , 前面走的是队干部 , 后面走的是妇女们 , 前后拉开里把路的距离不足为奇 。 既然社员把工分看得比性命还重 , 队长就对那些充当后卫的人表示宽容 , 只是对迟到太久的人才扣工分 。 放工时的情景则大不一样 , 只要队长一声令下:“放工” , 妇女们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计 , 匆匆返家 。 这时是由妇女们打头 , 队干部断后 , 而放工的队伍也如急行军 , 谁也不愿在后面磨蹭 。 “上工像条水牛样 , 放工像个箭头样” , 这句戏语用在许多人身上都很合适 。 干活时 , 有的人报新闻 , 有的人聊闲天 , 有的人则是干干停停 , 好与大家的步调保持一致 。 男女都在一块地里干活 , 而地头并无厕所 , 大小便往往要跑上半里地 , 有的人甚至是“干活一袋烟 , 撒尿要半天” , 将此当作一种休息的机会加以充分享受 。人们的潜力得以充分发挥 , 是在按劳动量记工分的时候 。 此时 , 无论男女老少 , 都仿佛是参加世界大赛的运动员 , 个个都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 割麦子论亩记工分时 , 大家头天晚上便磨刀霍霍 , 不少人都带上两三把镰刀 , 以节省在地里磨刀的时间 。 一旦下了地 , 便不见有谁直腰 。 “小广播”停止播音 , 爱聊天者以沉默为金 , 满田野只能听到镰刀断麦的喳喳声 。 结果 , 以往需要五天才能干完的活计 , 只需两三天就可干完 。 挑担论斤记工分 , 使人人都变成了大力士 。 一般男劳力 , 都挑到二百上下 , 大姑娘小媳妇都挑到一百五十斤左右 。 一位皮肤白皙 , 慈眉善目的年轻妇女居然挑到一百八十斤 。 挑粪时 , 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换上了往自留地挑粪时才用的平底筐 。 我挑担的记录一直保持在一百八十斤左右 。 我曾向二百斤冲刺过 , 但均未能成功 。 挑超重的担子 , 只觉得脚下发飘 , 如同驾云 , 有时甚至对脚失去控制 , 踏下田埂 。 这一失足 , 虽不至于成千古恨 , 却要令众人笑 。 平时挑担只在一百二三十斤左右的生产队长 , 以二百八十斤的记录赢得了“大罗马”(大骡马)的美名 。 对这种为工分玩命的现象 , 有人讥之曰:“上工将命丢路边 , 放工再把命来捡 。 ”不过 , 这种干法后来被公社禁止 。 一些搞按劳动量记工分的生产队长 , 也被公社书记在广播会上点名批判 , 并在大队会议上做深刻检讨 , 其罪名是搞“工分挂帅”、“物质刺激” , 反革命修正主义遗毒太深 。社员们为工分如此拼命 , 是因为他们相信“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 。 其实 , 在“以粮为纲”的年代 , 生产队除了种粮 , 别无副业 , 工分的价值 , 只有靠粮食产量的多寡来决定 。 而那年月 , 粮产量又多年俳徊不前 , 因此 , 在大家都为工分拼命的时候 , 那多得的部分也就变得少而又少 。一个生产队的总收入 , 有大致的数量 , 这个数量 , 按各户的的工分进行分配 , 大家都拼命挣工分 , 你若不出工 , 不但少了进账 , 而且让别人家多分了生产队的钱粮 。 就像一头肥猪 , 你少分了二斤肉 , 那肉不是留给公家 , 而是到了别人家的锅里 , 谁愿意眼睁睁地吃这个亏?故男女劳力 , 不是遇上天灾人祸 , 或是婚丧嫁娶的大事 , 都要出工 。 即使有个头疼脑热 , 只要不是卧床不起 , 也要硬撑着下田 。 我家乡有俚语:“工分是命 , 命是狗屌” , 如果以诗人的口气来解释 , 就是“生命诚可贵 , 工分价更高”的意思 。 可见工分对奔天堂的社员们来说 , 是何等的重要!我初到生产队务农时 , 只有十七岁 。 按照生产队的规矩 , 需干一段时间的活 , 然而再评定工分标准 。 我身材虽然缺少高度 , 但却颇具宽度 , 有一把力气 , 并且于荣任公社社员之前 , 就上山搂草、砍草 , 干过种种苦力 , 在“练红心”之前先练了一番筋骨 , 故对干活没什么畏难情绪 。 一个多月后 , 生产队根据我的劳动表现 , 将我评为八分半工 , 这一等级 , 已高出那些十八岁以下的半劳力 。 当时我父亲停发工资 , 生活困难 , 既然工分可以换算成钱粮 , 我当然舍不得偷懒 , 虽不至于把工分看得比命还重 , 也尽量不缺勤 。 我头年11月下放 , 到翌年秋后分红 , 除了进山砍草缺工月余 , 竟挣了将近两千分 , 即出工两百多天 。 和队里的整劳力比 , 虽然不算多 , 但比起邻队的知青 , 简直是劳动模范了 。早在入秋之际 , 队里的老农们就开始估算今年的收成 , 以及一个劳动日能合多少钱 , 保守的估一个劳动日能合四角钱 , 大胆的估能合五角钱 , 不料到了收完了秋 , 算完了账 , 一个劳动日竟合七角三分 , 相当于一斤猪肉的价格 。 这简直是一个少见的丰收年了 , 队长和会计乐得合不拢嘴 , 社员们都说遇到了好年成 , 并且开始怀着优越感 , 说哪个生产队队一个劳动日只有四角钱 , 哪个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只有两角钱 , 干一天的活还不够买包东海烟 。 我分了粮食 , 还剩下几十元钱 , 按三叔的要求 , 给他家抵了透支 。 三叔家劳力弱 , 是个老透支户 , 所谓透支 , 即全家一年的工分总值 , 还不够粮食钱 。不料 , 以后几年竟每况愈下 。 第二年 , 我们生产队一个劳动日便降到五角钱 , 这在全公社还算好的 , 第三年竟降到两角多钱 , 后来竟降到一角六分 。 一个壮劳力 , 干一天的农活所得 , 买一斤盐还剩两分钱(当时的盐价为每斤一角四分) , 社员们的优越感 , 随着工分值的逐年降低而化为乌有 。当年 , 虽然“人定胜天”的口号响彻云霄 , 但地里的庄稼还是要靠天收 。 风调雨顺时 , 人们可以吃上干饭大馍 , 一旦老天爷不愿为人民服务 , 人们的肚皮就要受委屈 。 而工分的价值 , 也要随年成的好坏而定 。 我所在的生产队尽管工分逐年降低 , 但在全公社尚不算垫底的 , 有的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只有八分钱 , 一个整劳力出大力流大汗 , 苦累一天 , 劳动所得只够买一个鸡蛋 。由此可见 , 在工分时代 , 农民仅为活命 , 一年就不知要流多少汗水 , 费多少力气 , 而其中多少汗水只是白流 , 多少力气只是白费 , 而那有效劳动的收入 , 又是多么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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