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盐场

忆盐场 八十三岁老汉 , 活得有来有去(趣) 。 回忆往事 , 也向往明天 。 “悲欣交集” , 喜乐交换 。 为活下去 , 七十多年中 , 干过无数种营生;各种营生中 , 又接触过许多人 。 而立之年后二载 , 公元1969年 , 珍宝岛事件后 , 最高指示说“要准备打仗” , 北京战备疏散 , 我到河北当了农民 。 那是个沙土窝子 , 只要有风 , 漫天黄沙罩住村庄 , 白天暗如夜 , 屋内点油灯 , 才能在沙尘里见模糊的影子 , 不能做饭 , 掀开锅 , 土就进去 。 要等风停 , 尘埃落定 , 扫去锅盖上的沙尘 , 添水点柴 。 刚到时村民就说在这里一年要吃‘两块坯’的土 。 待了三年 。 1973年 , 三十六岁 , 北京土话“猴儿拉马”那年(三儿溜 , 36) , 说是安排工作 , 到了唐山丰南县海边的南堡盐场 。 这里蓝天如镜 , 风清如洗 , 风再大 , 绝无纤尘 。 空旷的地面如和尚的头顶 , 玉树临风的电线杆子挺立着 , 剩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 遇上阴雨天 , 沉闷潮湿 , 浓浓的海腥味儿在空气里滚动 。 盐碱地 , 寸草不生 。 也有大片的沼泽 , 人们挖坑积水存鱼 , 有水处有鱼 , 不大;会游到坑里 , 游不走 , 休息天去掏鱼 。 也有芦苇 , 不直立向上 , 匍匐向前 , 伏在地上;在节上生根 , 扎进地里 , 看着一根芦苇倒在地面 , 想扶他起来 , 却节节牵扯 。 那里造“台田”;聚土成台 , 2米多高 , 台沿堆半米高土 , 灌水压盐碱 , 水渗干再灌 , 灌几次水 , 盐碱少了;下种 , 发芽 , 生长 , 上粪施肥 , 秋有收获 , 地有改善 。 我在露天仓库储运场维修车间当焊工 。 这里离晒盐的“盐田” , 有二十几华里 。 原盐由大木船装载 , 水运航道进来 , 堆成上尖下宽长方小山 , 叫“盐坨” , 麻袋包装或散装上火车 , 铁路运出去 。 储运场很大 , 三条水运航道 , 三条铁道 。 水运是天津航运局 , 木船 , 一头尖一头平两个 , 平头对接拼成两头尖一条船 。 一条船装27吨 , 机动拖轮拖12条船 。 木船船头两侧船梆上涂一块白色油漆画一道红线 , 那是测量装载够不够量的 , 河水水面与红线平 , 够量;航运局准过 , 从桥上用长柄小网递下一木牌 , 船家收下 , 日后结算依据 。 卸盐时有输送机 , 人用大铁锹把盐撩上输送带 。 27吨的量 , 船底边角不会清干净 , 附近老乡跳进船去 , 布口袋小铁锹 , 瞬间就一口袋 , 三四十斤一个人搬得动;船要返回时间有限;手快的能搞两三袋 。 这是当年当地老乡的“脱贫”之道 。 盐坨周围有浅浅的排水沟 , 从排水沟里沿开始 , 用厚苇苫围一圈 , 往上不到一米围一圈;一圈压一圈的围到顶;上面封死 。 这是防下雨冲刷 。 围苇苫用半米长的竹签子(元竹劈开 , 成5公分宽的竹片 , 一头削尖 , 一头锯个豁口 , 尖头钉进盐坨 , 豁口卡住苇苫 。 )据说赶上大雨 , 不封的盐坨很快就冲刷成平地 。 封盐坨是技术活 , 有专业的“副业队”负责 。 盐坨有编号 。 人们习惯叫“码” , 从“1码”到“80”多码 。 储运场用铁丝网圈起 , 象征 , 并拦不了人 。 原来人工操作 , 盐坨打开 , 用洋镐刨 , 原盐粘结比水泥还硬 。 刨散 , 铁锹装进麻袋、过秤、缝口、运上火车站台、码好 。 等火车来 。 后来改半机械化 , 人脱离了原始劳动 。 那时劳动定额 , 是人均8吨 。 干起活儿来非常紧张 。 完成定额就下班休息 , 自动往前赶 。 一般6小时完成任务 。 一麻袋装一百公斤 。 用大杆秤称重 , 每袋称两次 , 头秤、二秤 , 一杆秤4个人 , 掌秤 , 抬包 , 一人拿大铁勺跟着秤后:超重去 , 不足添;称重两人抬一百公斤 , 一包接一包 , 等于老有一百公斤压在肩上 , 一离地就放下 , 掌秤的没看秤星的功夫 , 索性不看 , 一手扶秤铊的绳 , 总压在一百公斤的“星”上 , 一手虚虚地套着秤杆的末端 , 凭感觉 , 喊:“差10斤!”、“多5斤!”拿铁勺的人就添加或㧟出 。 掌秤的和拿勺的都凭感觉 , 实际没根据 。 盐务局不定时抽查 , 几乎没有不合格的 。 100袋重量不准的低于5袋 , 算合格 。 装火车 , 人扛 , 1百公斤压在肩上 , 走跳板 , 进车厢 , 放平码正 , 没有一膀子力气 , 干不来 , 真正的苦力 。 干的人挺知足:说“吃着半百、拿着半百 , 哪找这么美的差事?”(粮食定量每月50斤;月工资50元) 。 目前流行的词汇:感恩 。 不单是慰藉 , 还是快乐的理由 。 找乐事 , 到处有:想少年时在北海公园“让我们荡起双桨” , 你可以坐运盐的船 , 在运河上往返 , 不用排队买票 , 不受时间限制 , 自由自在 。 人们把运河叫做“运盐沟” , 沟里翻不了船 , 安全保证 。 还能欣赏白色的成群海鸥 , 不怕人 , 在船周边飞翔起落;人也不侵犯她 , 据说除去细细的骨架 , 没有肉 。 这船优越处很多 , 吃喝拉撒 , 随时随地 , 船上有厨房 , 有床铺;河水是小便池大便坑 。 船家对客人热情诚挚 , 关怀有嘉 。 虽如此 , 乐此者不多 。 官方几乎每周都放露天电影 , 有不少人看;没新片 , 不看的人更多 。 聚在这里的人 , 北京的、天津的、当地人(老塔儿);休息天的活动 , 掏鱼 , 沼泽地挖坑引水 , 轰鱼入坑 , 再淘坑里水 , 剩下淤泥和乱蹦的鱼 , 把鱼捡进带去的口袋 。 回来倒入脸盆 , 在水管下冲洗收拾 , 每次掏一脸盆多 , 放点盐和能找到的调料 , 几块砖支起脸盆 , 下面点火 , 几个人围拢在脸盆四周 , 虽略有土腥气 , 但毕竟是“烹小鲜” 。 吃“海鲜” , 也极方便 , 骑车去黑沿子逛“鱼铺” , 五毛钱买一麻袋蚶子 , 请好几个人美美的吃够;在家里坐着 , 也有上门卖的 , 海螃蟹、海杂鱼、蚶子、扇贝 , 吃“海货” , 和在北京吃花生瓜子一样 。 还长不少见识 , 比如虾皮、卤虾酱、卤虾油的制作过程 , 知道以后 , 吃着有点腻味了 。 所以君子远包厨 。 说这些都是四十多年前的情形 , 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娱乐场所;说来枯燥 。 人不单要精神上的慰藉 , 满足 , 还要快乐 。 挖掘 , 寻找 , 制造 , 也得有个安排处 。 最常用的是把睡觉的褥子叠起一截 , 铺板成桌面 , 坐在桌前的小马扎上 , 一把花生米 , 几块干鱼吓 , 半茶缸子白酒:独酌无相亲;邻床或有摆开阵势的同好 , 客气的打个招呼:“咱们隔席不让啊!”自斟自饮不相扰 。 铺板头儿 , 看书写字做手工都在这多功能的平台上 。 坐烦了 , 上街 , 按规定仨人一伍 , 同去同归 , 有意外 , 有人可证 。 街 , 只两座建筑路北大礼堂 , 叫“俱乐部”开大会用;路南百货商场 , 叫“供应站” 。 也可溜达到汽车站 , 三百间家属区 。 不知四十年后的今日 , 情形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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