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量造大一点的船,希望下一波浪来的时不会被掀翻

汉正街的东南向 , 夹在清芬与黄陂街之间的 , 是大兴路 。 武汉有着“买衣服去汉正街 , 买鞋子去大兴路”的说法 。 围绕着这一圈是鞋类批发交易的区域 , 而区域的中心 , 就是大兴路 37 号的银河鞋城 , 一栋拥有 20 多年历史的老牌商场 。 赵来民的办公室在商场的顶层 , 13 年前他买下了这栋楼 , 如今仍每天都来这里上班 。 办公室走进去 , 一间套着一间 , 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雕塑玉石盆栽 , 最里面是一个茶室 。 在汉正街的很多地方都能看到温州人的痕迹 , 温州餐馆 , 温州城 , 浙商大厦……但最密集的仍是在鞋类批发产业 , 连大兴路上的热干面店老板都知道 , “银河的大楼里都是温州人” 。 1 赵来民是温州乐清人 。 16 岁他就开始全国乱跑 , 内蒙古北京天津上海 , 学服装 , 做裁缝 , 收废铁 , 做过各式各样的工作 。 百货公司的时代 , 包柜台一度非常流行 , 亲戚厂里生产的衣服 , 他再拿到商场里包个柜台挂上直接卖 , 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销售链条 。 他在北京也就做过一段时间的柜台生意 。 “温州人是水中划 , 划到哪里就是哪里 , 听说朋友在这里 , 听说哪个亲戚在这里就来了 。 ” 那时 , 他听说有一个亲戚在武汉开服装厂当老板 , 就跟着去了武汉帮他打工 。 说是老板 , 其实一共就三台缝纫机 , 脚踩的 。 那时他刚刚 18 岁 , 每天穿梭在六角亭的服装厂和武汉商场之间帮亲戚送货 。 这样做了两年 , 亲戚感觉没有赚到钱 , 决定放弃不做了 , 打工的赵来民则顺势接手了这个小服装厂 。 “咱们其实没有选择的 , 一步一步走 , 就先接了再说呗 。 ” 赵来民出生于一个渔民的家庭 , 父亲是当地颇受尊敬的船老大 。 但打渔的生活非常辛苦 , “而且海里面随时会死人的好不好?”又苦又累又冻 , 他觉得自己不能一辈子干这个 。 带着家里给的一万块 , 他就跑出来了 。 “出来打工嘛 , 但打工其实是为了某一天当老板 。 ” 20 岁的年龄 , 当老板的机会突然就这样出现了 。 而赵来民接手后 , 服装厂的生意也一下子火爆起来 , 半年的时间内他赚了 20 多万 。 原因归根结底 , 他承认 , 是原来的老板太过老实本分 , 进多少皮和料就生产多少衣服 。 他接过服装厂之后 , 很快发现市场上对服装供不应求 , 而三台机子的产量怎么样都跟不上了 , 他就直接跑到马路上 , 中山大道的店里 , 看中什么款式就买下来 , “把商标一换 , 明天拿出去 , 价格标高一点自己卖 。 根本不用经过工厂这一步 。 ” 这样的倒卖让他的销售量一下子大了许多 , 在款式上也比原来更有竞争力 。 服装也做 , 时装皮服也做 , 包了两个柜台 , 有时候一天就能卖出一两万块的销售额 。 半年赚 20 万是一种不太真切的感觉——那时能赚一万两万块钱就算是很不错的 。 也没有所谓的“大老板” 。 “温州有句话 , ‘白天当老板 , 晚上睡地板’ 。 ”白天在台子上缝纫 , 晚上台子下面随便一铺就可以睡了 。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 现在他翻出大拇指内侧 , 仍有一个不明显的疤痕 , 是十几岁在内蒙古当学徒的时候 , 做工时太困了被缝纫钉砸的 。 那时还正时兴“万元户”的说法 , 在老家做船老大的父亲 , 也算是当地很有名气的“万元户” , 受到村民的尊敬 。 现在想想 , 赵来民笑笑 , “我当时才应该是家里最有钱的人 。 ”

尽量造大一点的船,希望下一波浪来的时不会被掀翻

2 “那时候飞机有 , 但银行互相不通点 , 这还蛮奇怪的 , 是这样的一个社会 。 ” 服装生意做起来了 , 全国各地进货的赵来民 , 时常要带着几十万块钱到处跑 。 没有银行也没有汇票的时代 , 他就把现金绑在身上 , 上上下下塞着 , 时常提防着被人抢劫 。 他记忆中最惊险的经历是有一次赶飞机 。 火车把路给堵了 , 只得叫辆摩的绕路到机场 。 当时他身上带着 10 万块的进货钱 , 装在一个纸袋里 , 还塞了一件当时最流行的 , 梦特娇的衣服 。 一上车赵来民就感觉有些不安 , 便故意说自己是采访人员 , “广东的采访人员” 。 开了一会儿 , 他猛地发现前后都没车了 , 几个人把他夹在偏僻的田间小道上 。 “没办法了 , 10 万块钱是要命的 。 ”他一面回忆 , 一面声调提起来 , “那个时代谁见过 10 万块钱?” 被围住之后 , 他试图冷静下来 , 下车和几个抢劫的人周旋 , 还故意把纸袋的口开得大大的 , 丢在了车上 , 装作自己没带钱的样子 。 最后真的给他糊弄过去 , 在交出身上备用的 500 块之后 , 得以脱身 。 “有个人还挺好 , 拿走 400 还打算留 100 给我 。 ” 实际上 , 那个时代奇怪的点还有很多 , 一切都不甚明朗 , 商人以及经商这件事本身 , 都无法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 “25 年前 , 我们住宾馆要开介绍信 , 那是要单位开的 , 所以做个体的都不可能 。 外面觉得 , 你们经商老板都是没职业的人 。 ” 小时候调皮捣蛋 , 家里的大人就会骂道 , “再不读书就送你当老板去” 。 那时最让人羡慕的职业是公务员 , 但老家这样的岗位非常稀缺 。 农村的孩子在地里插秧 , 戴着公文包骑着自行车的人过去 , 叮当叮当按着铃 , “都是两只眼睛发绿地看着他” 。 事实是 , 沿海地区连可以种的地都没有多少 。 温州人就开始寻找各样的出路 , 走私和偷渡一度非常盛行;而 80 年代开始 , 更是大批地往外跑 , 离开封闭的小农村 。 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 即便市场已经开放 , 赵来民也没有权力办服装厂 , 他要挂靠在国有的乐清农机厂下 , 才能去工商局注册;待到90年代自己可以办厂的时候 , 他仍要印很多介绍信 , “嘣嘣”盖一下买一张飞机票 , 盖一下住一下宾馆 。 “社会上有一段时间是很仇富的 , 也就是这十年 , 就是这届政府开始搞反腐之后 , 可能真正不仇富了 。 再往前中国人都觉得 , 老板是脑袋削尖了诈骗人钱一样的 。 人谁有这么强大的呢?人真的不要社会认可吗?没这么强大的 , 只不过你必须接受 。 ” 有了第一桶金的基础 , 他的生意迅速地扩展开来 。 第二年他就办了一个厂 , 机子从原来的 4 台增加到 20 多台 , 第三年翻成 100 台 。 三年的时间内 , 他靠服装厂一共赚了 300 多万 。 厂子也迁到了宝丰路 , 整整齐齐的厂房里一两百号员工日夜加工缝纫 , 服装款式主要是向广州看齐 。 也是那时 , 原本集中于二批货倒卖的武汉服装市场 , 开始出现了所谓的“汉派”服饰——即在武汉本地设计生产的一批货 。 他也第一次感到 , 自己可能“算是真正的老板了” 。 志得意满的赵来民作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开商场 。 尽管温州人开市场这个模式后来在全国遍地开花 , 但当时还很少有人做这样的事情 。 他记得当时自己在报纸上看到 , 有一个叫阿忠(音)的年轻人 , 在天津开了一个叫黄河道鞋城的商场 , 几万平方的面积 , 生意特别好 。 他就也想依样画瓢得也开一个 , “温州人嘛 , 就喜欢模仿” 。 服装厂 3 年和十几岁开始在外闯荡 , 前后十年攒下的所有钱 , 再加上借贷 , 赵来民在武汉桥西 , 繁华的六渡桥附近花 700 多万投资了一个一万多平的鞋类市场 , 选址是江汉区同益大厦 , 当时“武汉建得最漂亮的房子” 。 与此同时 , 服装厂也同时在持续运作 , 一并两个公司 , 400 多职工—— 25 岁赵来民达到了人生的第一个高峰 。 但也只用半年 , 他就把 700 万全部亏完了 。 如果反思的话 , 他觉得自己当时是因为太年轻 , 不知天高地厚;另一方面 , 他也不满足于现状 , 觉得一定要做得更大才可以 。 “企业不做大 , 蛮容易关门 , 今年不赚钱 , 明年不赚钱 , 后年不赚钱 , 发不起工资 , 三年就下去了 。 对于企业来说 , 钱就是血液 。 ” “你比如说我们还有办法坐在这里可以喝喝茶 , 干个工作 , 这其实你要干到一定的规模才能这样 。 ” 但这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 市场失败不仅让他本金全部亏完 , 他还欠了一身的债务 , 服装厂因为欠钱打官司也被法院勒令停业 。 他一度面临要坐牢的风险 。 “第一个高峰咚地砸下来 , 就是一年不到的时间 。 ” 当时的赵来民感到 , 自己已经对武汉死心 。 他跑回浙江 , 再向亲戚朋友借钱 , 去杭州开了一个 100 台车的服装厂 , 投资 100 万 。 不过因为生意环境水土不服 , 仍是半年不到又亏光了 。 一番大起大落之后 , 1988 年 , 身无分文的赵来民只得重新开始打工 。 他在以纺织工业闻名的浙江柯桥打工了一年 , 主要工作是给别人送布料 , 出摊 , 帮人每天开店关店 。 这也没有延续多久 , 他的老板第二年也不干了 。 他再次失业 。 那年的新年 , 正月十五过后 , 家里的人都走光了 , 只剩他一个 , “多丢人 , 你混了一辈子 , 还好意思在家里呆着?” 没有地方可去 , 也没钱租房的赵来民 , 只得投靠正在做服装生意的弟弟 。 就这样 , 他又回到了武汉 。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