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1931-1945 年,日本人的思想发生了什么转变?( 二 )

从 1931-1945 年,日本人的思想发生了什么转变?

确切地说 , 日本海军在 1941 年向英、美两国宣战时 , 也未丧失这种务实的态度 。 因为当时联合舰队的总司令山本五十六也已看出势态 , 亦即日本虽然在战争初期可以取得耀眼的成果 , 但此优势恐难持续 。 然而 , 日本陆军依仗日本精神与国体绝对优秀的自我暗示 , 打败了日本海军基于务实态度的自我认识 。 最后 , 日本和德国、意大利缔结了军事同盟 。 1941 年 9 月 6 日 , 召开指导战争的“御前会议”决定对英、美宣战 。 在会议中 , 天皇问当时的陆军参谋总长杉山元上将 :“一旦与美国开战 , 陆军要耗费多少时间才能结束战局?”杉山回答 :“南太平洋的战事大概三个月内即可结束 。 ”但天皇反驳说 :“日支事变爆发之际 , 时任陆军大臣的你表示 , 战争大概在一个月内即可结束 , 但迄今已过四年 , 为什么战事尚未结束?”杉山则回答 :“因为中国大陆幅员广大 。 ”天皇又问 :“倘若中国是个大国 , 太平洋岂不是更大?你是基于什么理由判断战争可以在三个月内结束?”接着 , 天皇再问 :“领导高层是否把重点摆在外交上?”这时候 , 海军军令部总长永野修身大将帮杉山回答 :“正是如此 。 ”然而 , 尽管外交自始至终就受到重视 , 但有关开战或和平的决定 , 这时候已定下日程 , 而且也决定积极准备军力 , 以供开战时刻之需 。 这些事实已大大倾向天皇担忧的方向 , 也就是开战 。 假定这时候和美国的谈判没有成功 , 宣战的日期就定于 10 月上旬 。 到底是基于什么理由把日期定于 10 月上旬呢?因为日军每天都在进行激烈的军事训练 , 而且石油的存量消耗快速 , 光是一个小时 , 海军的耗油量就达 400 吨 。 因此 , 结论就是 :若要发动战争 , 现在正是最好时机 。 另一个重大的理由是美国方面的立场 。 美国政府明确表示 , 日本从中国撤退和与德国、意大利断绝结盟 , 是恢复美日关系的前提条件 。 石油存量和美国的要求 , 才是把日本赶向不可能战胜的赌注的两项因素 。 在天然资源和工业基础上 , 日本远逊于中国、美国和英国 。 日本可以凭恃的只有日本精神和对国体的信念 , 这是明治维新以来 , 历时七十年 , 由日本政府在国民中培育起来的 。 从军事的观点来看 , 1941 年 12 月 , 德国已经跟俄国开战 , 日本开战伊始就胜利无望的评断自是恰当的 。 1942 年 6 月 5 日 , 日本海军在中太平洋的中途岛海战中 , 尽管数量上优于美国海军 , 但仍吃下第一场败仗 。 山本五十六大将麾下有 200 艘军舰 , 尼米兹上将(Chester William Nimitz)则以 76 艘舰船迎战 。 战斗结束时 , 日本损失航空母舰 4 艘、巡洋舰1艘和飞机 330 架;美国则折损航空母舰1艘和飞机 150 架 。 山本五十六大将开战时承诺的惊人战果 , 在这一阶段便告幻灭;接着 , 要守住开战初期占得的若干前进基地 , 更是愈加困难 。 瓜达尔卡纳尔岛的防卫注定是要失败的 。 日军于 1943 年 2 月 7 日撤出瓜达尔卡纳尔岛 , 却使用“转进”这个字眼 , 模糊国民对日军撤守的认知 。 从那之后 , 作为前进基地的岛屿逐一沦陷 , 只有阿留申群岛中的基斯卡岛例外 。 日军在此的撤守作战成功地瞒过美军的攻击部队 , 美军经过三天的猛烈轰炸和登陆作战后 , 才发现日军已经完全撤走 。 日军方面并没有全力支援孤立的部队 , 也没有把被美军夺走的众多岛屿重新抢回来 。 因此 , 在这些岛屿上的日本士兵 , 分别陷入封闭的状态中;而正如陆军的战场训示 , 他们坚守“生不受虏囚之辱”的信念 , 因而走向玉碎之路 。 1943 年 5 月 29 日 , 美军的登陆部队攻陷北太平洋阿留申群岛内的阿图岛时 , 2,500 名的守备队士兵中 , 只有 29 人被俘 。 在阿图岛之后 , 南太平洋的马金岛、达拉瓦岛和吉尔伯特群岛 , 加上中太平洋马利亚那群岛中的塞班岛 , 以及非常接近日本的硫磺岛等 , 纷纷展现出“玉碎”的风范 。 最后 , 距离日本本土最近的冲绳 , 也在 1945 年 6 月 23 日沦陷了 。

从 1931-1945 年,日本人的思想发生了什么转变?

这些激昂的模范警示了住在日本本岛的日本人 , 美军登陆时自己应该做什么 。 因为当时的政府强调 , 凡是天皇陛下的忠良臣民应有为维护国体 , 不惜玉碎的决心 。 如此一来 , 即使所有日本人 , 包括天皇在内皆全数灭亡 , 形式仍会留存下来 。 维护国体此思想本身 , 即有这层哲学含义 。 根据支配日本长达十五年的陆军解释 , 敕语的哲学必然带来这种逻辑归结 , 但在当时的日本 , 只有极少数人敢质疑这种推理逻辑 。 至少在现实上 , 包括社会科学家和各宗派的宗教家都不敢出声批判此观念 。 1941年决定走这条路线时 , 难道当时的领导者不应负起事先提醒日本国民 , 将被政府带向玉碎之路的政治责任吗? 海军军官由于操作机械的需要 , 无形中在职业上形成技术者的思维方式 , 也由于他们平时航海绕行世界的时候 , 有机会与世界各国的海军军官交流 , 因而保有一种从国际视野看待事件的习惯 。 因此 , 海军在拟订作战计划上较具合理性 , 有着“绝不拟订参与者生还概率为零的作战计划”这种不成文的规定 , 至少理论上如此 。 太平洋战争初期 , 即使是在珍珠港攻击美国船舰的双人座特别潜艇 , 也允许他们在鱼雷攻击结束后 , 返回出发的航空母舰 。 尽管海军并不热衷于近乎自杀式的战争 , 但最终仍被卷入崇拜“玉碎思想”的集体狂潮中 。 担任第一航空舰队司令长官的海军中将大西泷治郎 , 于 1944 年 10 月 20 日下令组织“神风特攻队” 。 事实上 , 这项自杀攻击的训练 , 在 1944 年初即已开始进行 , 使用的都是为此目的而设计建造的飞机 。 最后 , 构想终于实现 。 大西泷治郎中将对当初下达这项命令自觉责任重大 , 便于日本投降之后 , 以武士的方式切腹自尽 。 参加神风特攻队的成员 , 都是从有意投入这项为特别目的而战的志愿者中选出来的 。 不过 , 战争发展到这个阶段 , 不管是加入海军还是陆军的青年们 , 几乎毫无例外地受到这股风潮的感染 , 纷纷志愿参与这项任务 。 日本的报纸在报道神风特攻队时 , 还刊登了他们出发前的英姿照片 , 并借由重印他们所写的信件、遗书和辞世诗句 , 赞扬他们是多么勇敢的青年 。 新闻影片中 , 也拍出这些青年出发时英气焕发的立姿 。 战争结束之后 , 比特攻成员更年轻的日本人 , 用新颖的角度描写神风特攻队 。 小田实是属于较年轻一代的小说家 , 战争当时 , 大阪遭到空袭 , 他正置身于不知逃往何方的几万名灾民之中 。 少年时代的逃难经验告诉他 , 要从被赶出家门、前途茫然的群众立场看待这场战争 。 神风特攻队的队员大概也有与他少年时代经历过的类似经验吧 。 也只有以此方式思考 , 小田实才得以在自己的心中捕捉作为英雄的特攻队员 , 驾机驶离机场后的形象 。 对习惯以战争时期培养的传统观念看待战争的年长一代而言 , 想象特攻队员驾机起飞后的殉死心情 , 也未免太过残酷 , 所以后来就不予揣度了 。 1965 年 , 小田实写了一篇题为《思考死难的意义》的随笔 , 从各种角度揣想特攻队员的心境 , 表现出战后一代的观点 , 试图把被塞进英雄传说中的神风特攻队员 , 从传说中拯救出来 。 这种思想给予当时推动社会运动的新世代极大帮助 。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通过严密的组织 , 而是采取较松散的联结方式 , 亦即通过在都市遭到空袭时被迫逃出家门的群众 , 来抗议日本政府与当时正在进行越战的美国政府合作 。 渡边清十七岁时 , 志愿加入海军当水兵 , 他服役的船舰“武藏”在当时是最大的军舰 , 但却被击沉 。 受创之际 , 他的一个同伴水兵抱住船桅 , 哭喊着母亲的名字 。 不过 , 这名同伴的死 , 与日本士兵临死前高喊“天皇陛下万岁”的传说相去甚远 。 他在战后出版的纪实小说《战舰武藏的末日》中 , 对此事有详细的描写 。 虽然他长期担任“海神会”事务局局长 , 全力支持此会 , 但他与任何政党都没有关系 , 也不受党派左右 , 专心投入保存战争记忆的工作 , 从搜集战殁学生留下的书简 , 使其结集问世的活动开始 。 这些书简最后结集成书 , 题为《听吧 , 海神的声音!》 。 林尹夫是神风特攻队队员之一 。 据说 ,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天 , 仍偷偷地阅读托哥哥取得的列宁的《国家与革命》一书 。 他在军队的厕所阅读该书 , 每读完一页 , 便把它撕碎吞下 。 他从中得到一个结论 :自己将为毫无意义的目的而死 。 他体悟到 , 日本进行的战争是帝国主义的战争 , 日本终将被美、英、苏、中四国联合的强大军力打败 。 他把这个想法写在自己的笔记上 , 又悄悄地寄给哥哥 。 他虽然能够构想自己死后的社会形态 , 但却找不到自己如何在未来社会效力的出路 。 战争结束之后 , 他的哥哥把他遗留下的书简和笔记 , 编辑成册出版 , 题为《命舍月明时》 。 海军少尉吉田满所乘的“大和”舰 , 是当时与“武藏”舰并列的世界最大的战舰 。 不久 , “大和”被编入攻击美国海军的特攻任务 , 不携带回程的油料 , 直接从日本本土出航进击 。 战舰在离开日本港岸 , 航向最后之航时 , 军官房间里随即展开热烈的讨论 。 往昔钳制军官们言论自由的肃杀气氛终于解除 。 他们都在思考 , 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死?一名职业军人—炮术军官臼渊上尉在激烈的辩论中说道 :“从战略上来说 , 我们这次出击毫无意义可言 , 也不能给敌人任何打击;我们的目的就是证实此一行动的徒劳 , 我们将为此而死 。 ”这些话都被吉田满记录下来 。 吉田满是少数落海后被救起的生还者 , 他在《大和战舰的末日》这部史诗般的纪实文学中 , 写下臼渊上尉的看法 。 这本纪实性的长篇著作 , 是在日本投降之后 , 由参战的海军军人写成 , 丝毫没有对美军占领日本时期 , 钳制言论思想的做法有任何妥协 , 因此占领军的检阅单位禁止这部著作据实出版 。 直到占领时代结束的1952年 , 这部作品才以完整记录当时史实的形式 , 出现在众多日本人的眼前 。 作品的率直文体洋溢着年轻士兵的勇敢 , 日后成为日本文学中留存的名著之一 。 这部作品的卓绝之处在于 , 没有蒙上战后性格的痕迹 。 由战争时期军人文体所写成的作品 , 反而可以超越战争时代的精神 , 给予不同时代的读者们强烈的震撼 。 而这正证明 , 无论在任何时代或任何社会 , 文学作品都是最普遍的试金石 。 许多参与特攻行动的青年 , 都认同自己的行为价值 。 在这些人之中 , 我引述的林尹夫和吉田满 , 在战争末期封闭窒闷的氛围中 , 早已展开独立的思考 。 他们无力从封闭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 自然更没有气力击垮封闭的国家 。 可是 , 他们孤独的声音传至今天 , 他们就像落地而死的麦子般 , 虽然一粒麦子死了 , 但还会长出更多的麦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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